“这话不能瞎说!按律,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柴进的声音有些发颤。
程风见他神情紧张、面色苍白,心中感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柴进四处收留、保护、交结以武犯禁的犯人,其良苦用心旁人还看不出吗?
你毕竟是从小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缺乏艰苦环境的砥砺和放手一搏的勇气,在造反这件事上能力还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顾虑也太多,要不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呢!”
程风心中虽如此想着,却连忙微笑道:“柴庄主请放心,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守口如瓶。”
柴进瞪着眼瞧了程风半天,终于咬咬牙,带着他扶着木梯登级而上,进入二楼的卧室。
房间里的家具均用红木制成,上面都雕刻着花鸟鱼虫,画面生动,跃跃欲出。
程风瞧着这些名贵家具,心中不由自主地盘算着,要是能把这些家具弄回千年后的中国可以卖多少钱?
柴进在卧室没有停留,直接推开卧室的一个小侧门,走了进去。
程风跟过去一看,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过了门,直接就跨入一条红色的木制架空长廊。
长廊下面是一汪碧水小湖,几十尾金色、红色鲤鱼正在水中畅游甚欢。
长廊中部下方有个大红木柱立在湖中,起着支撑作用,木柱甚粗,约两人方能合抱。
柴进走到长廊中部,突然蹲了下来,拉开一块盖板,程风望过去,只见盖板下面是空的,露出里面一个黑黝黝的竖洞,不知有多深。
洞壁一侧挂着一副长梯。
“原来这木柱是中空的?!这梯不知通向何处?”程风心中嘀咕。
柴进也不言语,招手示意,让程风跟着自己顺梯下到木柱中。
两人手脚并用,一步一步退下去。
过不了多会,程风看见了亮光,渐渐地亮光越来越大,眼前豁然开朗,没想到湖下面还有这么大的一个空间!
程风双脚触到了实地,地上铺有砖石,空气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几盏长明油灯,刚才看见的亮光就是这些油灯所发出来的。
柴进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大踏步走到密室中央的一茶几前,将两旁两根儿臂粗的蜡烛引燃。
随着火光渐渐明亮,一副巨画赫然出现在程风眼前。
画卷高约九尺、宽约六尺,画中一高大魁梧的男子坐在龙虎皮垫的椅子上,神色勇武、气派豪壮,虎目威视、咄咄逼人,颇有王者气度。
画卷右上角竖排一列楷体字:周世宗皇帝柴荣!
柴进从茶几上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恭敬地插进几上的香炉中,随后伏地朝画像三叩首。
礼毕,从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棉制手帕,走过去轻轻拂拭那副画卷,脸上的神情徐徐变幻,或悲或喜,难以名状。
程风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画上那位周世宗皇帝就是柴进的祖先。史载其器貌英奇,善骑射,通书史黄老,可谓文武双全。
在位期间,整军练卒、裁汰冗弱,招抚流亡、减少赋税,政治清明、百姓富庶。
在他的治理下,中原开始复苏。
柴进的思绪似已沉浸于先祖的荣光中,悠悠地道:“想当年,我周世宗皇帝是何等英武贤明!以信令御群臣,以正义责诸国,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励精图治、任人唯贤,虚心纳谏、锐意革新,征伐四方、所向皆捷,立志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只可惜天妒英才、壮志难酬,他在北伐契丹途中,连克二州三关,但突患重病,被迫班师,不久驾崩。如非如此,岂容赵家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当上了皇帝!”
说到这时,柴进神情激动、咬牙切齿,愤恨之色溢于言表。
程风不解地问道:“太祖皇帝不是交代要厚待柴氏后人吗?要不你今天也没有这么大的产业啊?”
柴进冷哼一声,厉声道:“我呸!虚伪!恶毒!不错!赵匡胤每年按节祭祀周朝两代帝后陵墓,修订《周世宗实录》,这些表面文章做得很好,但暗地里太狠了!
自宋朝建立后,周恭帝柴宗训被废为周郑王,建隆三年,年刚九岁的柴宗训被贬居房州,开宝六年在那里薨逝。
当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刚刚成年,却还没来得及成婚,更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哼!即便留下骨血很可能也活不成!
除了周恭帝柴宗训,周世宗皇帝还有三个儿子:曹王熙让、纪王熙谨、蕲王熙悔。
乾德二年,不过就是七岁年纪的纪王不明原因地夭折。曹王和蕲王也在不久之后陆续失踪。
周世宗皇帝的直系后代一个没有活下来,现在柴家的后人都是柴氏家族的旁支诸房!”
程风闻言心中一叹,权力争斗中没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说法,历来都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胜利者成为主宰者,失败者沦为案上肉,别说柴家是异姓,即便亲生父子兄弟也是如此。
远的不说,就说宋太祖赵匡胤传位宋太宗赵匡义,不也留下了“斧声烛影”的千古之谜吗?
柴进语气一转,诚恳地道:“程兄弟,我在你面前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柴家人恨透了赵家人,做梦都想复兴周国,只可惜一直未有时机。你既然能知将来事,还请告之一二。”
“柴兄既然明言问,小弟便直言相告。汉朝分为炎汉、玄汉两段,大宋亦如此,今虽气数孱弱,然仍有中兴之主,可再享一百五十年国祚。
周朝复国无望,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故遇事不可强求。”
柴进闻言,长叹一口气,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痛苦地攥紧了拳头,突然抱着柴荣的画像痛哭流涕起来,哀声嚎道:“世宗皇帝,晚辈不孝,不能为柴家报仇雪恨了!”
程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柴进宣泄心中的哀伤,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
做人如果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人活着,总是得有目标追求作为人生指引和精神脊梁。
柴家人一百多年来就是以推翻宋朝、复仇复国作为世世代代所追求的目标。自己一席话,毁灭了柴进的理想,否定了柴家人世代所做的努力,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一片迷茫。
可是,梦,终归是要醒的!早醒比晚醒好!
梦,终归是要做的!没有梦更谈不上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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