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墙上郎君

本欲转身离开的沈令玥止住脚步，她仔细瞧了瞧陈伯钦那鼻青眼肿的脸，还真有了些许印象，抬头看了看瑾玉阁，见里面有人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轻声说道：“你随我来。”

　　说完她转身往前走，白敛扶起陈伯钦跟上。几人走入一小巷中，走了约五丈远才在巷中停下，正好远离熙熙攘攘的街市。

　　陈伯钦诚惶诚恐、不敢直视。沈令玥见状安抚道：“你莫要如此拘谨，我家并非什么官宦人家，不过是与你一样的商贾罢了。”

　　陈伯钦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她，见她又说道：“既是故人，今日遇到了便是有缘。你若愿意，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我也许可以给你出些主意，若是不愿意，自行离开便是。”

　　陈伯钦见她不似说谎，又想到涿光园时确实有些扑风捉影，此时见她比之四年前更显持重，他又确实无门路可求，想了想便将瑾玉阁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陈家与王家比邻而居却历来有隙。陈伯钦的祖父前年新逝，继祖母钱氏泼辣，将继子陈鸿一家扫地出门，与亲子陈鹄独占瑾玉阁。陈鹄自小娇生惯养，不懂经营，因瑾玉阁管事、玉工都是做熟的，陈鹄每次去瑾玉阁都要与管事争执一番，欲要辞退管事，又被钱氏劝阻，异常苦闷。王家人王福见状，心生一计，引着陈鹄去了一隐蔽院内，里面是个赌石场，以小博大，少有不中的。陈鹄连去几日，王福才道：“你家管事不过仗着劳苦功高欺你罢了，你何不也买块玉石回去，让管事瞧一瞧你的本事？”果然，陈鹄被说动了，开始下场赌石。初时自然赚多赔少，将玉石拿到瑾玉阁，果然让管事刮目相看，他也愈发喜欢耗在赌石场。但久赌必输，何况是计？未过多久陈鹄便开始输多赢少，越输越赌，等他将家中值钱的物件输光后，又被引着去举贷，不过数月便欠下巨款。债主上门讨债，陈鹄无钱，债主便要他以瑾玉阁抵债，他自然不愿，又年轻气盛，双方争执之间动起手来，陈鹄打伤了人，被差役拘走。钱氏无法只得与王福和解，将瑾玉阁兑给他，这才让陈鹄改为收监关押，钱氏自此一病不起。陈鸿听闻此事，叹息一声，嘱咐妻子去照顾继母，自己则带着儿子陈伯钦去市署告状，然市令见状，以此事已和解并不接状。回来路上陈鸿听说王福正在接管瑾玉阁，便去与他理论，却被打断了腿，因此事陈家不占理，王福只赔了些药费了事。

　　陈伯钦说完，眼神期翼的看向沈令玥，见她右手把玩着一块玉石，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沈令玥才开口道：“你父亲状告的名目错了，不应告其强抢瑾玉阁，而应状其欺诈。”见陈伯钦吃惊的看着她，又解释道：“其源头还是赌石为诈，如果能够证明赌石是王福设的局，后面的举贷之事便可解决，以瑾玉阁抵债的事也就可以推翻了。”

　　陈伯钦一想果然如此，但又忧虑道：“可是，该如何证明赌石之事是王福设的局呢？”

　　“这事简单，既然赌石时有固定的院落、又有多人参与其中，找到那个院落、访来参与的人自然就可以迎刃而解。”

　　陈伯钦听了连连点头：“小娘子大智，若陈家果真能以此要回瑾玉阁，必有重谢。”

　　沈令玥笑道：“并不需要你的重谢，我只想请瑾玉阁的师傅帮我做套首饰，银钱照付。”

　　陈伯钦也笑道：“银钱不过小事，首饰可有现成的样式？”

　　沈令玥从袖中取出一张旧纸递给陈伯钦，他打开一看，上面只画有十几只小犬，初时他还不明白，待看到图上一只犬儿与她把玩的玉犬一样时，才明白过来。他折起画纸，拱手道：“小娘子放心，待做好后便送至贵府，不知府上是哪家？”

　　“同济坊四方街沈家。”说完，她又有些不放心，嘱咐道：“若是官司有什么问题，可来沈家寻我。”

　　陈伯钦再三拜谢方才离开。待他走后，沈令玥带着侍女离开，还未走几步，便听到头上传来一个声音：“不过是个女郎，缘何要管此事？”

　　白敛、白芷吓得护着沈令玥退向一侧，她们抬头看到刚才站立的墙头上趴着一位身着褐色襕杉的弱冠郎君。

　　公叔虞扭头对墙内道：“使点劲，把我举上去。”原本半蹲的侍从忙起身将他送到墙上，他骑在墙头，手摇腰扇，上下打量着沈令玥。

　　沈令玥自然也在打量他，她让侍女退后，容色不改只问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郎君缘何在此窥听他人言语？”

　　这时巷口跑来两个侍从，他们跑到公叔虞脚下，一人让他踩着肩膀，一人护着，将他扶下墙头。

　　公叔虞站稳后整了整衣袍，打开腰扇，这才从容回道：“不在此窥视，如何能遇到这等趣事？你还未回我，为何要帮他，听着那涿光园也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一出，沈令玥知道从瑾玉阁开始他便跟着自己了，不答反问道：“你瞧着我除了是个女郎，还是什么？”

　　公叔虞又打量一番，想起二人的对话，拧眉问道：“商人？”

　　沈令玥点头：“正是，商人逐利。”

　　公叔虞合上腰扇，用扇轻点下颔，笑道：“那套首饰？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此事市署不会再管，想必你也想到了，为何不告诉陈伯钦？”

　　沈令玥倒是平静：“市署之事不过是猜测，须得试一试方能确定，之后才好往下走。”

　　公孙虞点头：“倒也不错，等陈家那边有了消息，你可以去清风阁寻我，我助你办成此事。”

　　沈令玥只笑道：“我既然应承下此事，便有解决之法，不劳郎君费心。”

　　公叔虞如何能不知她的方法，只道：“你有何法？此事若要解决，少不得要请托官门中人，你年纪轻轻又是女郎，怕是不便，想来最后还是要走你叔父的门路，如此却是波折了，不如直接找我。”

　　沈令玥轻皱眉头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家之事？”

　　公叔虞笑道：“我复姓公叔，单字虞。”

　　沈令玥想了想又问：“公叔敖是你何人？”

　　公叔虞颇觉意外：“他是我叔父，怎么，你也认识他？”

　　沈令玥放下心来，回道：“并不认识，只知道他曾从茗客居赢得一枚雨花石，那原是我家的。”

　　公叔虞想了想，叔父的博古架上确实放着一块雨花石，便笑道：“原来如此，小娘子，莫忘了，我在清风阁等你。”

　　说完公叔虞便摇着腰扇走了。沈令玥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想着他对自己如此熟悉，虽然瞧着没有恶意，但还是打探一番才好。

　　沈令玥去薛家时，薛仁儒正在后院，他身旁放着转鹭灯，左手支着头，侧卧花丛中，右手持酒坛，边喝酒边吟诗。

　　她走上前去，夺过他手中酒坛，问道：“叔父，你可认识公叔虞？”

　　薛仁儒伸手要夺酒坛，却被她避开，只得无奈放弃，他撑起身来，在微醺的醉意中认真思考：“公叔家的？让我想想。应该是公叔尚书家的长子，七岁能诗会对的那个，是个奇才，不过因他家一门三公卿，所以一直没有入仕。”

　　沈令玥问道：“叔父见过他？”

　　薛仁儒笑道：“来扬州后见过两次，并不熟，倒时常听他叔父说起他。他原先一直在他祖父身边跟着研习政务，两年前被斥学问不实，打发回扬州重新跟着他叔父读书了。”

　　沈令玥暗道：那他这回扬州却是白回了，也没见他闭门读书。

　　她这样想着，却也不说，只问：“叔父，你观他人品如何？”

　　薛仁儒评道：“血气方刚、侠骨柔肠，待日后他父辈隐去，必有一番大作为。”

　　沈令玥笑道：“怕是与叔父你臭味相投吧？”

　　薛仁儒一想，还真是，拍腿笑道：“若非我早已与他叔父相交，倒还真能与他称兄道弟。”

　　沈令玥笑着拿起地上的转鹭灯，将他搀起：“晚上雾气那么重，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卧在地上，我扶你回房吧。”

　　薛仁儒笑道：“孩童哪里能懂得‘醉卧花丛思故人’？”

　　沈令玥不答，只默默扶着他往正院走，薛仁儒倒也听话的跟着她走。

　　叔侄二人走后，月下只余压断的花枝和倒地的酒坛。

　　等陈伯钦来找她时，沈令玥已盘算好，沉声问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应是市署有人收了王家好处，若再往上告，怕要动市署，你可做好了准备？”

　　听她如此说，陈伯钦反倒放下心来：“我今日能再来寻你，自然考虑清楚的。”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恭敬的递给她：“沈大娘，这是我父亲写的契书，若瑾玉阁能取回，陈家愿将五成利献给你。此事已与我祖母、族人商议过了，瑾玉阁以后由我管理，只分一成利给我祖母叔父过活。”

　　沈令玥却不接，将话说在前面：“你也知道，我家不过商户，可能确实需要找人打点，这份契书，我可以先收下，但是事成后，若有多余，我还还你。”

　　见陈伯钦还要劝说，她只笑道：“你记得将我的首饰做的好些就好。”

　　陈伯钦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应是：“已画好了图样，正在挑选料子。”

　　第二日，沈令玥带着白敛、白芷来到清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