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佳期如梦（上）
聊把新诗记风景，休嗟万事转头空。
又是一年辞旧时，晚饭后，沈令玥与薛宗平在榻上下棋，未下一会，她便开始打盹。薛宗平看了看刻漏，此时不过戌时初，他起身走到她旁边，将她揽入怀中，忧愁的问道：“困了吗？要不要睡会？”
沈令玥无力摇头：“我想与你一起守岁，我去洗洗脸吧。”她若睡了，他便只能一个人守岁了。
她要起身，却被薛宗平按住，他思索片刻，起身让侍女拿来他们的斗篷，他为她穿上，又穿上自己的，沈令玥实在不愿动弹，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薛宗平拉着她往外走：“去岳家过年。”
她不肯再走，又拉住他劝道：“我们未成亲时没什么，此时我们都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怎么可以到娘家过年？与礼不合。”
“莫听俗人乱讲，只要岳父母大人不将你我赶出家门，又有何不可？”说完他便揽着她继续往外走。
白芷连忙提着灯笼上前为他们引路。
薛宗平为她裹紧斗篷，拥着她缓缓向前：“阿玥，你说大人们见我们现在过去，会怎么想？”
沈令玥脑袋昏沉，敷衍回道“大约爷娘会以为我们有事吧。”
薛宗平又问：“若他们见到的只有你自己呢？”
她直接缩了缩脖子：“这还用想，阿娘肯定觉得我们吵架了，我是被气回娘家的，定会拉着我问东问西。要不我们回去吧？”
薛宗平却笑道：“这都到家门口了，怎么可以回去？”
他让单枞敲门，门房很快应门打开，见是他们还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又擦了擦眼睛才相信，忙行礼道：“郎子大娘子，新岁安康。”
薛宗平笑道：“去报给大人们，大娘子来家里过年了。”
院中早有奴仆向外张望，听到吩咐连忙跑去传话。
薛宗平牵着沈令玥缓缓往里走，刚入内院，吴青萍便迎了过来，她见只有女儿和白芷两人在寒风中踱步，连忙迎上前，担忧的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沈令玥回头，这才发现薛宗平没了踪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觉得幼稚，又为他添把火：“我来家中过年，阿娘不欢喜吗？若是不喜，我自去便是了。”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吴青萍连忙拉住她：“我何时说不喜了？莫要胡思乱想，走，你父亲和阿弟都在中堂等着呢。”
眼瞅着岳母就要带着妻子走了，薛宗平急忙从墙后现身，先唤一声“岳母大人”，再追上去，却不想吴青萍已信以为真，她将沈令玥拉到身后，冷眉横对：“宗平怎么来了？今日除夕，不能串门的，你回家守岁去吧。”
薛宗平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大人，我与阿玥一起来的，不信你问她？”
吴青萍半信半疑的看向沈令玥，见她果然点头，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她生气的甩开沈令玥的手，转身便走：“大过年的，没人陪你们唱戏，你们回家自己闹去。”
沈令玥看他一眼，束手旁观。薛宗平连忙追上吴青萍，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知错了，大人莫要赶我们。阿玥这几日都茶不思饭不想的，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多疼疼她。主意都是我出的，她是被我胁迫的。”
吴青萍扭头看了看女儿，见她果然有些憔悴，又拉着她往里走：“我女儿我自然疼爱，你却是个不招人疼的，自己家去吧。”
薛宗平却拉住沈令玥的另一个胳膊跟着往里走：“阿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我们是一对。”
沈溪见他们吵吵闹闹的进来，便问：“怎么了？”
“问问你的好女婿！”说完吴青萍将沈令玥按到榻上，为她张罗吃食，不再理会薛宗平。
薛宗平见沈溪皱眉看自己，忙赔笑道：“大人，我和阿玥好着呢，不过是刚才在院子里跟岳母大人开了个玩笑。”
沈溪听了更是不喜，斥道：“大过年的，见了长辈不知道拜年讨个吉利，只知道玩闹！过去陪令誉下棋。”
薛宗平抬头看向沈令誉，见他坐在一旁的坐垫上、身前还有下了一半的棋局，顿时觉的头皮发麻，沈令誉就是个臭棋篓子！他连忙笑道：“大人，要不我带他去练会武，强身健体？”
沈令誉听了也两眼冒光的看向沈溪，却听他又斥道：“哪有新岁舞刀弄枪的！”
两人又都蔫了，薛宗平还点头附和：“是是，大人说的是！”
说完他走到沈令誉对面，坐下与他对弈，很快他便发现了这个位置的妙处，抬头就能看到倚在榻上的沈令玥，他越发敷衍的下棋，得空便抬头看看沈令玥，心中颇美。
此时，沈令玥面前的小案上已摆满茶点，吴青萍又接过一碗浓郁的鸡汤，笑道：“这鸡汤在灶上炖了一下午，味道鲜美也不油腻，你喝些。”
沈令玥却已脸色大变的避开，又用绣帕掩住口鼻，还连连摇头。吴青萍见状，忙让侍女端走鸡汤，她上前摸摸沈令玥的额头和手，皆微凉，将闲置一旁的手炉塞给她，又让侍女取来锦被为她盖上：“我瞧着你的精神不好，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令玥抱着手炉回道：“可能是刚才在外面受凉了，暖暖就好了。”
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薛宗平马上拆她后台：“岳母，自我从学馆回来，她便一直这样，我要请医师来看看，她也不肯，只知道敷衍我。”
吴青萍听了连忙又问：“你的月事还正常吗？”
沈令玥看向薛宗平，见他也在看自己，颇觉头疼的回道：“已经两个月未来了。”
“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吗？”见她果然点头，吴青萍笑道：“你们年轻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你现在怕是有孕了。现在日子还早，最需要注意了……”
沈令玥早就知道并不惊喜，却听到薛宗平那边哗啦作响，棋盘倒了，棋子掉了一地，他站在那里吃惊的看着她，她也很无奈。
吴青萍见他那呆样子，只捂嘴笑，又对沈令玥道：“既然累了，就别硬撑着，回屋睡觉去。”
见沈令玥点头，她扶她起来，又亲自给她穿上斗篷，扶着她去东厢，薛宗平自然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她将沈令玥安顿好，见薛宗平已缓过神来，便只叮嘱道：“现在胎儿未满三月，还不稳妥，你莫要闹腾，哄着她早些睡。”
薛宗平点头，等吴青萍带着侍女离开，他开始站在那里生闷气。沈令玥见状，也不理他。最终还是薛宗平坚持不住，上前几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见她果然点头，他气得打转：“为何要瞒着我？我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沈令玥解释道：“时间不凑巧，赶在了年底最忙的时候，我原想着等忙完这阵再说，后来又怕无法陪你守岁，就打算明日再告诉你，谁知道你要来这里守岁。”
他这才消了一半气，又怨道：“你怀着身孕还到处乱跑，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是钱重要还是你重要？”
她笑着伸手，他乖乖牵住她的手坐到床边，她挽着他的手臂回道：“我都知道，我很小心谨慎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下雪也从不出屋。”
薛宗平却更是伤心：“你知道的，我阿娘就是这个时候没的。”
沈令玥亲亲他的下巴：“我知道的。”
薛宗平耷拉着脑袋与她相依，又不由瞥向她的腹部，忍不住将手伸到被下，摸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觉得很是奇妙：“我还以为你胖了呢！会不舒服吗？”
沈令玥笑道：“除了嗜睡，偶尔早晨干呕外，并无其他不适。”
薛宗平甚是忧虑的抬头看她：“那一定很难受，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沈令玥却笑：“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能代我受这份罪？不过是平白让你担心罢了。”
薛宗平更是自责：“我确实无用，要不孩子我们不要了？”
沈令玥轻敲他的头：“说什么浑话？小心孩子知道了记恨你。”
薛宗平连忙又摸着的肚子，口中却念道：“孩儿，你可要听话些，莫要折腾你阿娘，否则等你出生了，我定不轻饶你！”
沈令玥不由想到他那动辄得咎的童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嫌弃道：“去去去，莫在这里吓唬我的孩儿。你回中堂陪爷娘守岁去。”
他却赖着不走：“我要陪着你。”
沈令玥道：“我要睡觉了，不需要你陪。”
“那我等你睡着了再回中堂。”说着他扶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道：“睡吧。”说完还拍拍她，沈令玥笑着看他，又在他的命令下闭上眼睛，困意袭来，她很快进入梦乡。
等她醒来，已是新岁，一家人开始围着她转。吴青萍每日盯着她的一日三餐，并陪她散步消食，又领着她给孩子做衣服。薛宗平也不怕岳父的冷脸了，只要在家，就围着她打转，被岳母灌输了一脑子的育儿心得，还时不时地摸着她的肚子念叨几句“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