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智宫的安仁殿紧紧靠着高耸的轫壁,周围树木稀少地势平缓,与行宫中其他殿宇相比,安仁殿相对显得简陋破败一些。这里现在正关押着一名特殊的罪犯,这名罪犯身份之尊贵,便是将大唐所有罪犯都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此人的一根小脚趾头。他就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负责为被囚禁的储君送饭的卫士发现每天送进去的粗粮面饼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不剩,那碗中毫无滋味的清水也被喝得点滴不剩,李建成刚刚被带进安仁殿的时候,面色苍白额头带伤,过了这十几日,气色反倒渐渐好了起来,头上的伤也渐渐痊愈。
安坐在床上的李建成此刻心中一片平静,头脑异常冷静清醒。父皇既然答应召杨文干来与对质就不致取我的性命,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宇文颖带自己的手令离开已有十几日,怎么还没有杨文干来的消息。庆阳,距离玉华山所在的铜川县只有六十里,骑着马从总管府门口跑到行宫门口,快的话大约只需要三个半时辰。李建成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史司农寺卿宇文颖,宇文化及的族侄,前任庆州刺史。正在官道上打马飞奔,他奉皇帝之命带着太子手令前往庆阳召杨文干。他已经马不停蹄的跑了三个时辰,马上就要到庆阳了。宇文颖举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吃了疼的马又加快了些速度。
官道左侧的山林里突然飞出一支箭来,准确无误的射进宇文颖的咽喉。他的三个护卫还没有来的及反应就被随后的箭射翻落马。接着山林跑出十几个人来,有的抬尸体,有的牵马。自此宇文颖和他的三个护卫就凭空消失了,仿佛世间自始至终便没有出现过这几个人一样。
六月二十二日宁州县尉杜凤举,来报说杨文干庆阳起兵作乱,袭陷宁州。
六月二十四日,更加令人惊惧的消息传来,杨文干终于在庆阳正式起兵造反,并向附近州郡发出檄文,称皇帝无道,听信秦王谗言关押太子,号召天下有德有识之士响应他诛秦王,清君侧”,扶太子正位。
杨文干起兵造反的消息几乎和李成名一起来到仁智宫。
左卫大将军杨恭仁的确很给面子,虽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答应让李成名到仁智宫去与太子共患难。不过他只能带一个护卫一个下人,安全问题由杨恭仁派的人负责。现在的李成名当然不知道杨恭仁之所以同意完全是李元吉的面子,因为他的侄女是齐王妃。
杨恭仁派致果校尉史荣带一百骑兵护送李承明。史荣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秦王的人。他说隋朝降将史大奈的儿子。由他来完成这个任务最合适不过。与隋唐演义不同的是史大奈并非绿林好汉他实际上个突厥人。史荣个子很高,皮肤较黑,一脸胡子,颧骨突出,鼻梁高耸。身上散发出一股剽悍之气。李成名有心拉拢他,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取消了这个想法。
李成名不会骑马,只能坐车不过有小太监天宝陪着他到不寂寞。杨恭仁的骑兵肯定是的了命令,一路上除了史荣谁也不和李成名主仆三人说话。史荣说的也无非就是吃饭、休息和要不要大小便这几句话。
经过三天颠簸后,李成名一行来到玉华山脚下。在这三天里李成名从天宝嘴里或明或暗的了解到一些现在的情况。现在是武德七年,皇帝陛下的结发妻子太穆皇后,早在隋大业年间,就已去世。现在得宠的是万贵妃、尹德妃和张婕妤。而他的确切身份是大唐太子李建成的五儿子,汝南王李承明,今年十岁。他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不过他的大哥已经死了七、八年了。他的母亲就是那天在他身上捏来捏去的女人是李建成的侧妃郑氏,兄弟姐妹中他与大妹妹是一母同胞。其他的都是正妃常氏所出。
六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仁智宫的卫士们却顶盔贯甲,一个个热的大汗淋漓,因为有消息说,,的骑兵已经到了距离玉华山不足二十里的百家堡。所以这里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一身粗布衣服的李承明被拦在宫门口。
李承明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种阵势心里有些慌乱,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皇帝的孙子,身份比他们不知道高贵多少倍,畏惧之心立刻消了大半,反而很兴奋马上就要看见很多历史名人了。
“我是汝南王李承明,麻烦你们通报一下我想求见陛下”。承明清了清嗓子说。
“请殿下稍后”。值日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转身向内跑去。
仁智宫里魏征藏在李元吉的别院里已有十几天了。这些日子李元吉几次请求觐见皇帝都被李渊以各种理由拒绝。
“玄成,杨文干造反啦!这个小人他这下害死大哥了。”得到消息的李元吉大惊失色匆匆回来告知魏征。
“殿下,你马上去觐见皇上,一定要把乔公山和尔朱焕拿到手。”魏征沉默了半晌说道。
“可父皇不肯见我呀!”李元吉一掌拍在身边的书桌上恨恨的说。
“先前皇上怕你为太子求情,现在杨文干已反,皇上一定会见你的。”魏征回答。
“那好,我再去试试。”跑的满头大汗的李元吉连脸都没顾上洗一把就又跑了出去。
“你马上去召秦王来见朕。”文成殿里李渊对身后的内侍说。
李世民也知道杨文干已经造反。一见内侍来传皇上口谕,他故意拖拖拉拉不紧不慢的跟着内侍向文成殿走去。
天策上将军、尚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秦王殿下奉敕觐见。一盏擦茶的功夫后殿外传来值班内侍的叫唱声。儿臣叩见父皇!李世民从容不迫地跪了下磕头。起来吧,平日都不叙这个礼的,何必偏偏要在今天装腔作势呢!已经年过六旬的唐高祖摆了摆手说道。
皇帝的口气当中带有一些调侃,言词锋锋利若,历来睿智英明的他,此时大概也一眼便识破了李世民那隐藏在谦恭外貌下的兴奋!只是话语之中无论如何讥讽,无奈的味道总觉得更浓些。
“你觉益州那个地方怎么样?”李渊问。
“益州物阜民丰沃野千里,人丁茂盛,只是数百年未经战乱,百姓两手只握锄头,不能操戈久矣。故而父皇初据长安,蜀地便传檄而定,实在不是地方上的高门贵族惧怕我李家的威势,而是益州兵弱,民不善战,无力与我争雄!”李世民十分诧异,他曾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老爹可能问的事,就是没想到他问这种与杨文干即将造反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只好怎么想怎么说了。
“杨文干造反你可知道”李渊面色如常的问到。
“儿臣已有耳闻,杨文干是在找死。”李世民考虑片刻后实话实说。
“朕准备让你领一府卫军去平叛,你意下如何?”李渊带着商量的口气问。
“杨文干不过是个无能之辈,竟敢为此大逆不道之事,父皇随便遣一将军讨之便可手到擒来,何必如此张皇。儿臣总天下兵马,若建旌持钺出于庆阳,只怕天下都要震动。李世民面带微笑地说。
看到自己这个狂妄自大的儿子现在要挟自己,李渊心中十分恼火。
“叔达,你去拟旨,让灵州都督杨师道,并左武卫将军钱九陇,马上带本部人马赶去庆阳平叛。”李渊冷笑着对坐在一旁的中书令封伦说。
陈叔达在席上欠了欠身,答道:“是!”
“你下去吧。”接着对李世民说。
李世民面色铁青的走出大殿,呼吸急促,步履蹒跚,等在外面的侯君集抢上一步扶住他,却听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太心急了,不该在这个时候要挟父皇,并作此幸灾乐祸之态。”
“陛下,尚书右仆射萧瑀在殿外请见!”
李渊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迟了半晌方才叹气道:“让他进来吧!”
小黄门出去不久,萧瑀迈着方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臣萧瑀觐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瑀伏地叩头。
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时文免礼,坐罢!”
萧瑀在偏席坐了下来,刚刚坐稳。皇帝叹了气说道:“朕当初要是听你的朕立世民为太子,或许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陛下臣就是因为此事而来。”萧瑀在席上欠了欠身答道。
“臣闻陛下令杨师道与钱九陇去讨杨文干。”萧瑀又说道。
“确有此事,可有不妥吗?”李渊看了萧瑀一会后缓缓答道。
“陛下,此次杨文干作乱,背后牵扯着太子,虽然太子已在囚笼之中,但他监国日久,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都有他的人,地方州郡情况更为复杂,杨文干虽不足惧,李艺的天节军却近在咫尺。钱九陇又与太子一向关系密切。通往庆州和铜川两个方向的驿道已经被杨文干封锁。万一钱九陇阵前倒戈连同李艺也一起叛乱,陛下能否归京尚不可知。萧瑀越说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
李渊瞥了萧瑀一眼,说道:“有道理,那你说说吧,这次的事情,朕当如何措置?”
萧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站起身来伏地叩头说道:“陛下,太子不仁不孝,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而秦王有大功于天下,臣请废太子改立秦王。”
“世民确乎是个才力超卓之人,用人用兵,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只是如果现在废太子的话造反的就不止杨文干一人了。”李渊神情凝重地答道。
“陛下,臣请让秦王先去平叛,待回京后再行废立。”萧瑀说。
“陛下,汝南王李承明在宫外请求觐见。”殿中伺候的小黄门怯怯地禀报,皇帝此时的心情不好,太子的儿子又在外面等着见驾,可难为死了他们这些在殿中当值的内臣。
“承明,他来这干什么?”李渊不耐烦的说。
“陛下,您忘了,昨天左卫大将军杨恭仁派飞骑来报,说汝南王要来伺候太子,尽身为人子之孝。”李建成结交**的优势开始显现,殿中监陈福小心翼翼地替李承明说话。
“带他去见太子吧!”李渊叹了口气说。建成和世民小时候也是这样孝敬父母痛爱兄弟,现在为了这皇位一个想逼宫,一个趁机要挟自己。骨肉亲情在权力面前就这么脆弱吗。
“是啊,你说的或许不错···“李渊略带无奈地对萧瑀说。
“也罢,你去告诉世民,让他平叛,待行驾回到长安朕便颁制中外,诏告天下,立他为太子。”说到此处,李渊的语速又慢下来了。“不过朕不会杀掉自己的儿子,朕准备封建成为蜀王,建邑益州。世民方才也说过,蜀地兵弱,无力争雄,日后建成能够向北面称臣当然最好;如若不能,讨伐起来也容易些!”皇帝话锋一转说道。
李承明在跟随陈福去安仁殿的路上碰见了满头大汗的李元吉。
“是齐王殿下”。天宝提醒道。
“四叔”。李承明脱口而出。这是他来到这里见的第一个历史名人,李元吉长相丑陋,横眉怒目,看外表就知道不是善茬。
“承明?你怎么来了?”李元吉诧异的问。
“父亲遭难,侄子现在说不上话,万望四叔援手,东宫上下决不忘四叔大恩。”李承明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他虽然知道李建成这次没事,可万一历史因为自己到来的原因发生了变化该怎么办呢。况且他从来没听说过杨文干造反和李建成曾经被囚的事情。其实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过,他不知道是因为他太不了解历史了。
“快起来。”李元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起来。陈福和天宝、史汾很识趣,已经向远处走去,给他们空出说话的空间。
“你能不能见到你父亲?”李元吉问。
“能,皇爷爷已经恩准我去父亲身边伺候。”
“告诉你父亲,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一定会让父皇还大哥清白的。”李元吉说完拍了拍李承明肩膀大步离开。
“父皇,大哥冤枉那!他为什么要造反,不就是皇位吗?等您百年之后,他就是大唐之主。他何必要冒个逼宫的险呢?私运甲仗儿臣相信,那是因为兵部四司受天策上将府直辖凡是与大哥关系密切的边将没有不被他们刁难。儿臣知道,父皇对乔公山和尔文焕并未详细查问。若父皇不问明白便以含含糊糊的罪名处置大哥,只怕非但大哥不服,百官也不会服气!”儿臣恳请父皇将乔、尔二人交与儿臣详查。文成殿上李元吉语气流利又句句在理。
“你觉的两个八品末吏有胆子诬告太子吗?”李渊沉思片刻板起脸道。
“要是有人向他们许诺过什么呢?”李元吉反问。
李渊的眼睛里突然透射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彻悟之色,他缓了缓神道;“这两个人就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