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早早地就来到了一品居,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她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玉辰良,他在向她微笑、招手,然而人群熙攘,玉辰良的样子渐渐模糊,玉笙想站起来找,被一个声音呼唤回来了神志:“您是玉笙姑娘吗?”
玉笙望了一下站在桌前的这个男子,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样貌丑陋得让酒楼上的人纷纷扭过头,不去看他。
玉笙戴着帷帽,遮掩了部分视线,还好,不太让她觉得难受。
那名男子操起浓重的陇西口音,道:“您就是玉笙姑娘?”
玉笙好歹都在郑埜府中做过大丫头,各地的口音多多少少都听懂些,点点头。心里想:这个男人的声音和他的样子真是太般配了。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玉笙问:“请教公子尊称?”
男从愣了一下,许是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他挠了一下脑袋瓜子,道:“尊称?什么尊称?”
”公子贵姓?“玉笙耐着性子问。
男子笑了,道:“嗨,哪有什么贵姓不贵姓,叫我小四就好。”
“好的,小四,你在信中说有我大哥的遗物交给我,现在我来了,你可以拿出来了吗?”玉笙道。
小四想透过帷帽看看这个女子的样貌,左顾右盼,玉笙对他的这个举动甚是反感,见他不答话,又再问了一次,小四才回过神来,道:“哦哦,对的,来,给你!”
说罢在衣袖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了玉笙。
玉笙刚想伸手去拿,小四猛地想用用自己长满了茧子的,十分粗糙的手抓住了玉笙,玉笙一看,倏地缩回,急道:“小四公子请你自重!”
说罢就想起身,小四忙道:“玉笙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
玉笙站了起来,道:“我现在身在林府,行事举止都要以林府的尊严为重。我一个女子孤身前来本就不该,如若小四你还要这样待我,那玉笙唯有告退了。”
小四听了,笑道:“玉笙姑娘不必如此,难道你大哥的遗物比林耽阳把你养在林府里的尊严更重要?”
玉笙也笑着道:“玉笙虽没有读过书,但这些礼仪道德还是懂的,小四应该长期在军营吧?在刀尖里上舔血应该比在京都里讨生活难吧?”
玉笙说罢,望了望桌子上的锦囊,想伸手去拿。
小四的手更快,一把按住了它,不让玉笙得逞。
他道:“玉笙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林耽阳为什么会把你从郑埜府中替你赎了身,养在了林府吗?”
玉笙听了,坐了下来,端起茶,道:“是因为我大哥和六哥哥在河西有过命之交。你从军营里来,这个不用我解释吧?”
“哈哈哈!”小四仰天大笑。“玉笙姑娘,我们每个参与青海湖大战的兵士,哪个不是和他有过命之交?他为什么只救你,其他的兵士难道就没有亲人值得他去赎?为什么你大哥会战死?他还没出征青海湖,就已经把你从郑府里赎了出来?”
玉笙听了,有一丝慌乱,其实这些,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被林舒云、林耽阳和陈思的温柔相待,把这些迷惑都抛之脑后。
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决定听下去,道:“小四,你是参加过青海湖大战,那么烦请你给玉笙捋一下,这些为什么是怎么来的?”
“小二,给爷上一盆牛肉,一壶好酒!”小四转身向小二喊道。“玉笙姑娘,您不介意吧?”
玉笙摇摇头。
小二给桌子上摆满了牛肉和酒,小四给玉笙倒了一杯,自己一饮而尽,道:“玉笙姑娘,你大哥玉辰良,在河西节度使府给郑埜做的只是一个判官,对吧?你说他一个进士,却屈身于做一个判官,这是为何?”
玉笙想起当年在洛阳,爹娘散尽家财,只为了哥哥的科考之路能走得顺畅,全家人只能给别人做工,爹娘因过度劳累相继过世,只留下哥哥和她两人。等哥哥考了进士,苦坐在家中盼望着哥哥能将她拉出火海的时候,在某一个夜里,被几个自称是河西节度使府的仆人带到了京都。
见到了哥哥,哥哥却和她说,他要去河西,为免他挂念,他就请求郑埜把玉笙带到京都,安置在府中侍奉郑大夫人。
“哥哥,您这是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玉笙哭了。
玉辰良搂着她,也哭了,道:“妹妹,哥哥不才,止步进士了,已经和爹娘想的那个位子无缘。”
玉笙哭道:“那我们回洛阳,我们回洛阳做些小生意,我不要在京都!”
“由不得我们啊,郑大人已经将我调任河西,我不得违抗,而且……而且他……”玉辰良哽咽道。
玉笙听出他话里有话,擦了擦眼泪,道:“哥哥,您想说什么?”
玉辰良望着妹妹,拉着她的手道:“郑埜对我说,如若我不应他,他便会把你嫁予粟特人,我和你永世将不得再见。”
“他凭什么!我不是他的奴才,他凭什么!”玉笙喊道。
玉辰良忙掩住了她的嘴,道:“凭什么?就凭我们是一普通老百姓,就凭他是一个在河西只手遮天的节度使!”
小四向玉笙挥了挥手,道:“玉笙姑娘,您有在听吗?”
玉笙回了回神,道:“你说,我在听。”
小四呷了杯酒,道:“你大哥在郑埜府上做判官,并不用上战场。林耽阳来到河西节度使府后,处处与郑埜作对,节度使府是个什么地方?节度使又是个什么人?郑埜当然不会让林耽阳好过,林耽阳在那里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僚,他甚是寂寞无聊,所以与你大哥走得有点近。”
“那就是了,我大哥和林大人的性格颇为相像,惺惺相惜,有何为奇?你为什么要挑拨离间?”玉笙有些恼火。
小四也不辩解,道:“我还没说完呢,玉笙姑娘。”
“林耽阳娶了陈从大人的独女陈思,再次回到了河西后,郑埜对他刮目相看,想必你是知道为什么了。”小四道。
“林耽阳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回去后,和郑埜也客气起来。郑埜对他也不避嫌,由得林耽阳在府中到处转悠。有一日郑埜带着他和你家大哥,还有几位幕僚前往风月场所喝酒,宴后唯独玉辰良和林耽阳全身而退,其他人都在那里过了一晚才回家。”
小四见玉笙不说话,继续侃侃而谈:“那晚后你家大哥和林耽阳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然后他就不知怎地知道了郑埜抢了魏家女儿,独占魏家家产等事,你家大哥身为郑埜的判官,说得好听,就是判官,领着朝廷俸禄,说得不好听,就是贴身侍卫,您不是在郑家吗,这就是你家大哥的软肋,他被郑埜掐着,由不得他喽!”
玉笙越听越生气,道:“你这都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四也不理她,继续道:“郑埜在河西强抢民女,强占别人家产,还和粟特商人勾结等事,都已经传遍京都了,这些都是林耽阳抖出来的,可是他只不过是去了河西几月旬,何以知道这些事?这些难道不是你家大哥告诉他的?可是你家大哥为什么要告诉他?就因为林耽阳知道了您是玉辰良的软肋,拿您做了交换,您还不懂?您还在林府享着福,却不知道自己大哥为您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啪”的一声,玉笙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甩在了地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赶紧离开了二楼,小二和店家也不敢上前,看着这两人。玉笙吼道:“你给我滚!”
在二楼静静地看着小四“表演”的郑庸,玉笙发火的那一幕全映在他微笑着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