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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浮生皆若梦之五

帝居单臂撑地,不紧不慢将古琴扶起,虚触了下左颊边的热意。是他的错觉吗?为何感觉有股湿润的触觉,虽浅,却漾动了体内的心湖,

  “蒸、炸、焖、炒、炖,你自己选一种死法吧。这么多年来我还没吃过鼠肉,今天正好尝一尝!”

  鼠妖冷冰冰嗤笑了声:“从前你就没得逞,这次也休想!”

  摆动的尾巴忽然学长越长,如鸡毛掸子般猛砸上江篱的手臂,趁他松开桎梏的刹那,猛朝帝居攻去。

  楚辞忙以身相护,抱住帝居不让鼠妖得逞。谁知鼠妖只是从帝居头顶掠过,逃也似的离开。

  下午三点,四明山山脚,周家村附近

  “我说,就我们两个人,能抓到周兮吗?”

  江篱揉着酸疼的手臂,至今还未从被鼠妖抽打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么一个东西,尾巴居然那么长,还那么重!

  帝居从后座中取出古琴,择了块阴凉的大树坐下,将古琴平放在膝盖上,开始调试。

  “跟你说话呢,好歹吱一声。”

  噔!

  蚕弦发出一个䂮音,江篱竟无言以对。不得不说,他现在这静若禅坐的姿态,假如再配上一袭月白长袍,俨然一仙风道骨的谪仙。

  琴音袅袅,修长的指腹在蚕弦中来回拨弹,再配合这山清水秀的画面,悠然惬意,燥热的情绪逐渐舒缓,心灵逐渐得到了净化。

  江篱以背抵树,身体跟着琴声的音律在不停地摆动。

  “原以为你全都忘了……”楚辞抿唇轻笑着,宛若黄鹂般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四明山,“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摧心肝!

  流水潺潺,叩击溪石。林鸟振臂,盘旋高空。花谢花开,岁月更迭。

  一曲罢,绕梁三日,余音未绝。

  帝居徐徐落下双手,今日第二次,真切感受到她的存在。

  一癫狂般的笑声忽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眼眸一凛,洞若观火:“人来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狂笑不已的周兮跌跌撞撞走来,整个人髣髴魔怔了般,不断喃喃着:“有人要害我,一个,两个……无数个,都在想方设法的要吃掉我……哈哈哈……”

  “抓住他!”

  二人合力,三两下就将周兮擒住,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放开我——那些灭我全族的凶手你们不抓,为什么要抓我——”

  “看样子还挺精明的,并不傻!”江篱踹了他一脚,“说吧,当初带你离开的游客叫什么名字?”

  周兮由愤怒忽然转为傻笑,盯着天上某个虚无的点,哈喇子掉了满地:“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

  边数,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还边上下挥动着,好似在鼓掌。

  帝居凝眸观察片刻,声线铿锵:“带他上山。”

  周兮愣了下,视线旋即一偏,紧缩的瞳孔里闪过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精光。

  黑沉阴暗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瘸着腿东张西望的棕色影子不断在草丛中躲闪着,忽然一个猛扑出来,跪拜在地上:“主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鼠妖摊开的毛爪中,放置了块碎布和两根如墨般的黑发。

  黑袍男人不疾不徐走到他的身边,宽大的袖袍一挥,两样东西顿时消失于眼前:“做得很好。”

  瞥见他腿上的伤,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声音:“又是他造成的?”

  鼠妖龇着一对龅牙,双眸满是阴戾:“这个仇,我迟早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黑袍说完,凝了团妖法,瞬间治愈瘸拐的脚踝,“盯紧他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来报!”

  鼠妖走后,他曲起双掌,熊熊火焰从掌中燃起,将那两根不过一指长的墨发灼烧殆尽。紧接着,本该灰飞烟灭的墨发突然迸射出一抹明黄色的光圈,清湛夺目,耀目熠熠,映照黑袍下斜勾的嘴角,好似正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狩猎者。

  果然是你!

  等了数万年,你终于回来了!为了庆祝你这位王者归来,接下来的一切,也是时候添加一下筹码!

  敬请,拭目以待!

  一道残阳铺陈在整座四明山中,即将泛黄的叶片映照出好几种不同颜色的光泽。葱绿浮动着金黄,金黄又浸透着夕阳红,夕阳红反衬繁密的盛绿,环环相扣,又缺一不可。

  抵达山顶的时候,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拖拽得很长很长。

  “果然是一览众山小。”

  江蓠押着周兮,斜靠在一旁的树下歇息。

  静谧无人的山顶,透明的夜雾浸染着夕阳,围绕着四明山开始浮动,缥缈又清透,髣髴置身于蓬莱仙境。

  帝居站在大石上,双手插兜,深邃眸子远眺,隔着层层叠叠的薄雾,恍惚中髣髴看见了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崦嵫山。

  “那不是传说。”周兮忽然开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油腻腻的,好似一年没洗过了般,“可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得到。”

  江蓠忍不住嗤笑他:“现在不装疯了?谎话连篇,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吗?”

  “爱信不信。”

  江蓠跟他抬杠:“但凡你说的,都难以让人相信!”

  周兮一急,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村长亲口告诉我的!”

  村长?

  捕捉到关键信息,帝居敛下深眸,推开山顶唯一一座庙的庙门,不疾不徐迈进这座荒废许久的庙宇。

  大殿正中央立了一尊弥勒佛,金像身上掉了不少漆,可那咧嘴大笑的模样髣髴能让人忘记了忧愁。摆放在四周的烛台沾满了不少灰尘,墙壁也脱落了不少白色墙纸,入目皆是一帧帧破败的景象。

  “佛祖保佑!”

  江蓠一见到佛像,骨子里的敬畏之心开始涌动,见到一个跪拜一个,整整三个响头,每一尊佛像都不少。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村长在周家村是最有威望的一位吧。”

  对于帝居的猜测,周兮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静静坐在脏兮兮的蒲团上,冷眼旁观:“看看那个傻子,真是愚蠢至极。这寺庙中供奉了一百零八位神佛,难不成那他真要磕足三百二十四个响头吗?”

  “说他愚蠢的人,当初不也这么干了吗?”

  琥珀深眸对上一双惊诧不已的视线,髣髴看穿了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心事一般,“只是你没有磕足三百二十四个,成为了一个半途而废的失败者!”

  “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又怎样?”

  周兮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看来,这里头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啊,这是什么?”

  磕到第五十三尊佛像的时候,江蓠忽然一个腿软,倒下的刹那,却极其幸运的发现藏在佛像后的秘密!

  赶到的帝居小心翼翼取下上方薄如蝉翼的素笺,摊开的刹那,深眸落入一句佛家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蓠将上头的意思用白话文翻译,瞬间把所有的罪名都归咎在周兮身上:“还说你没有杀人?整整五十三条人命,就这么葬送在你的手上!”

  “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周兮歇斯底里的狂吼,挣脱束缚的绳索,露出尖锐的双爪,朝江蓠狠厉扑过去。

  帝居眼疾手快,及时拦住周兮的攻击。可人类哪里是猴妖的对手,还没两分钟,就被他扬臂一震,飞出了数米之外。

  跌落在地的刹那,口袋中的谣迷石滚入了草丛中。眼看江蓠就要被周兮推入山崖,帝居当机立断,攥起谣迷石,老僧入定般盘腿坐下,嘴唇翕合,喃语着蒋苗裔昨夜教给他的梵语。

  最后一抹光泽消失在地平线,夜色笼罩整片大地。此时的薄雾如同妖魔鬼怪般,不断盘旋在寺庙的上空,髣髴下一秒,就会将整个四明山鲸吞蚕食。

  黑暗中,谣迷石发出一抹清幽凝紫的光泽,一圈浮散,另一圈紧随而来,润泽清亮又独藏着一股阴翳诡谲之力。

  细细密密的汗水从额上滚落,浸湿休闲服,面容深蹙的帝居无法完全操控谣迷石,被那股鬼蜮之力反噬。

  “入!”

  不知何时立于帝居身后的楚辞,唇角渗出血丝,却强行运气,催动体内的神力,钳制住谣迷石的诡谲之力。

  谣迷石散发出来的迷魂术已将江篱和周兮致晕,就连帝居也开始摇摇欲坠。昏迷前,他似乎看到了一道婀娜的纤影,身躯半透半明,面色苍白如雪,对他轻柔一笑。

  随后,他跌落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再醒来时,耳边嗡嗡作响——

  “你知不知道离开四明山后,等待你的将是什么?”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地方,我要走出去,我想要到外面看一看!”

  “胡闹!周兮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休想踏出这个门半步!”

  ‘嘭’地一声,柴房旋即落锁。周兮还没碰到门框,就被一股力道弹飞,摔落在地:“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挡我者,死!”

  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双拳攥紧,一次次被弹飞,又一次次扑门而去。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帝居掩着胸口咳嗽两声,声音低喑沙哑。留心观察片刻,心中已有数。看来,自己是进入了周兮的梦境。

  对于周兮铁了心的执着,帝居缄默未语。

  没有用的!

  这间柴房看似破败不堪,实则坚不可摧。加上柴房外已被设置了双重结界,单凭他一人,压根没有办法冲出去。

  午夜时分,遍体鳞伤的周兮显出自己的原形,一双血淋淋的爪子不停在地板上挪爬,丝毫没有半点能撼动深植于体内的坚持。

  “周兮,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地面忽然多了一道长影,村长周佩深叹了口气,凝力对他施法,治好了他的伤痕。

  周兮斜靠在墙角处,语气铿锵有力:“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也罢也罢。”

  周佩握住他的手,伸出两指,解开禁锢在他身上多年的符咒,“你今夜便走吧,给你五年的时间。再回来,就会大不相同了。”

  那时的周兮以为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自己的改变,可当他回来时,真正变了的是整个周家村。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离开害死了整个村子里的人,因为他们六耳猕猴一族,因上古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而被下了一个悲惨的诅咒:六耳猕猴一族,从今以后再无繁衍后代的能力。而一旦有人离开,那么便昭示着六耳猕猴的灭亡!

  后来他在祭拜族人时,偶然在族长周佩的房中发现一本族谱,那本书,涉及当年六耳猕猴一族被下族长的真相。

  他还根据上头的指示,上了四明山人去楼空的寺庙,可在磕头的时候,心头杂念太多,以至于半途而废。

  梦中,帝居不断尝试靠近那份上古族谱,可每走一步,它就距离自己越远。紧接着身后出现一股压迫性的漩涡,惊骇涛涛,将他猛然卷吞进去。

  掀开千斤重的眼皮,浑身如被泰山压了半宿,模糊的视线中落入几抹朦胧的轮廓:“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蒋苗裔喜极而泣,偷偷抹掉眼角渗出的泪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奶奶立马让夏医生过来。”

  在伯庸城,但凡有些地位的商界人士,都会有一个甚至数个家庭医生。这位夏医生常年照顾蒋苗裔,时常陪她说话,也算是半医半友。

  “孙儿没事......”

  帝居只觉喉头一阵干涩,髣髴从火山中过滤了一般,涣散的眸子在瞥到某处时忽然一凛,不顾众人的阻拦挣扎着下床。

  窗棂般的檀木长桌空空如也,上头铺陈的桃花溪水麋鹿图桌布扎痛了他的眼睛。

  “在找我吗?”

  冰裂纹窗户旁,光泽洒落在纤影婀娜的白色身躯。回眸一笑,美若九天玄女,万物顿失了颜色。

  她一步步走过来,如凝玉般的指尖轻柔抚弄他的眉峰,逐一描摹五官的轮廓,笑着说:“筳簿,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