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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情况比想的困难

回到家,高羽松了一口气,总算搞定了自己身边的小圈子,接下来有他们现身说法,大圈子就会比较轻松了。昨夜他思来想去,觉的当务之急,是给高家堡吓破胆的堡民们壮胆,有了胆气,他们才敢跟着自己拒贼。

  这才弄出个戚公托梦传兵法的戏码,让高二配合自己演戏,再用自己突然会写字这点将他们唬住。

  古人信鬼神,思想愚昧,这一招屡试不爽。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就是派人装狐狸,在鱼肚里藏书来鼓动的,元末起义时的单眼石人也是如此。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跟随者坚信这是鬼神的授意,自己这一方一定能成功。

  高羽顺手就把这招拿来用了,效果不错。

  原本他是打算第二天就把众人召集起来趁热打铁的,但高兴德要去县城,所以便作罢,回来再说。这两三天,正好让戚公传法的事情在堡内发酵发酵。

  第二天,高羽便随高兴德去了尤溪县城。

  尤溪县,位于闽中延平府东部,紧挨山高林密的戴云山脉,尤溪河沿着山脚向北流淌,一百四十里后汇入建江,再东下流向福州府,最后进入大海。

  尤溪县城处于尤溪河中游,是延平府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县,人口约八万人左右,南、东、西皆是山,北面是建江,距离高家堡八十余里。

  尤溪河发源于高家堡附近的太湖山和大仙山,奔腾十余里出了山之后,流速才减缓下来,高羽一行六人上了小舟,顺流直下。

  同行的还有高二、七叔和冯大宝父子。

  七叔叫高七,是高羽家里的长工,也是跟班高二的爹,冯大宝父子则是要去县城卖些火炉、小木凳等家具,所以同行。

  高羽站在舟头,看向尤溪河两边人头那么高的茅草,不禁叹息一声,这里如果不闹贼的话,其实是大片大片的良田,只可惜被官府和山贼两头祸害,给荒了草。

  尤溪其实是一个河谷地形,两山夹一谷,中间最低的地方就是尤溪河,东边的戴云山脉遍布大大小小的山贼窝,他们时常下山打家劫舍,所以哪怕田地再肥沃,也无人耕种

  苛政猛于虎,山贼恶如狼,这些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百姓根本没有活路。

  高家堡能维持到现在,一是因为土堡易守难攻,二是高兴德到底顶了个官差的名头;否则也早和这里一样,荒无人烟了。

  “爹,这尤溪河两边荒了大概多少地?”高羽看向船篷内满脸忧色,低头不语的高兴德。

  高兴德愣了一下,很诧异高羽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寻常他都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暗自高兴了一下自家孩子真的变了,笑着说道:“中上游这一段,基本都荒废了,只有到临近县城那一段,荒废的才比较少,少说也有两三万亩吧。”

  “两三万亩?”高羽眼睛微微一亮。

  明朝水稻的平均亩产是四百斤,闽地地处南方,可以做到一年两熟,也就是八百斤。

  抽三成的田税,就是两百四十斤,约两石多点。两万亩就是四万石,可以养活一万脱产的兵丁。

  当然这只是口粮一方面,实际情况当然没有那么多,但就算打折打折再打折,经营好了,养活千把脱产兵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这些荒地,算无主吗?”高羽沉吟片刻,又问。

  “当然不是。”高兴德摇摇头,解释道:“百姓逃荒之前,一般会将田契低价卖给乡绅富户,他们手上囤积了大量的土地。”

  高羽恍然,明朝中后期百姓在苛政的重压下,纷纷破产,不得不田地卖给地主士绅,而地主士绅又是不纳税的,所以朝廷的税收便越来越少,如此朝廷只能加税,而这部分税不用说又摊派到了普通百姓身上,百姓破产的就更多,又一大批田地流转到到了富户乡绅手中……如此,就形成恶性的循环土地兼并。

  最后的结果就是,百姓和朝廷穷的尿血,地主士绅富的流油。

  北方汹涌澎湃的农民起义就是这么来的,加上关外的满清的不断入寇劫掠,终于耗光了大明朝的最后一丝元气,轰然倒塌。

  这些土地被富户低价买入,而他们又不用纳税,所以也没什么太多的成本,一旦山贼被剿灭,土地恢复耕种,他们就能大赚一笔。

  高羽微微皱眉,要拉起足够强的队伍,生产和军事便缺一不可,而生产就必须有土地和人口;土地在那些富户手里,人口也是个大问题,百姓要么逃了,要么成了富户的佃农。

  难呐!

  摇了摇头,高羽收回思绪,又看向七叔手边靠在船篷的那杆一人高的鸟铳。

  鸟铳,也叫鸟嘴铳,一是因为其点火结构在点火时如鸟嘴啄水,二是民间多用它来打鸟,所以取名叫鸟铳。

  它的原型是倭寇犯海的时候传进来的,最先开始仿制的人就是抗倭的戚公戚继光,倭寇则叫它铁炮。

  满清擅长骑射,玩近战玩刀兵,自己再玩也玩不过他们,所能仰仗的,只能是火器。

  “七叔,这鸟铳能打多远?”高羽问。

  七叔是个脸色黝黑的汉子,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但人很勤快,是高家的庄稼把式,祖上连着四五代都是高家的长工,农闲的时候会去打点野鸡野兔什么的,给家里添点肉食。

  路上不见得安全,所以带上鸟铳以防万一。

  七叔原本坐在角落抠扣脚皮,见高羽问他,急忙把脚放下来,一脸莫名。他根本没想到高羽竟然会找他说话,以前高羽瞧他都不拿正眼的,更别说喊叔了。

  高羽只得清了清嗓子,再问了一遍。七叔本能的看向高兴德这个老东家,庄稼人老实本分惯了,有些畏手畏脚。

  “老七,小羽问你就回答嘛。”高兴德笑着说道。

  “是是,东家。”七叔这才应承着点头,黝黑的脸庞有些泛红,“少东家,能打到六十步,再远就不成哩。”

  高羽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追问:“那如果换成铅弹呢?”

  打野兔打鸟用的是铁砂,打山贼自然不能用铁砂了,得用铳弹,一般是铅或者铁制的。

  “这……这没试哩。”七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高羽点点头,没再多问。

  铅弹应该会远一点,六十步大概四十多米,铅弹怎么也得五十米,但不会超出太多。

  五十米,射程太短了。

  难怪难堪大用,射程不比弓箭强,而且打一发得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去装填,这么长的时间,敌人已经冲到面前了。

  就这样一路高羽都显得心事重重,因为他发现,困难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这攻略,难做啊。

  ……

  轻舟直下,到中午的时候,尤溪河两边的田野才渐渐出现了人烟,这里靠近县城,已经比较安全了,两旁的庄稼长势非常好,稻穗已经开始金黄,一派即将丰收的景象。

  不多时,尤溪县城便到。

  县城不大,周长不过六七里地,人口大约两万,入城的时候,城墙上有徭役的民夫在修缮城墙,显然闽中的贼势让县衙感受到了压力。

  入城之后找客店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高兴德便带着高羽去了郭府。原本高羽是不方便一起去的,但高兴德拗不过高羽坚持,只能带上他。

  知县姓郭,叫郭承安;明朝有不修衙的传统,县衙往往破破烂烂,所以如非必须,官员是不会在官衙办公的,得去府上找人。

  刚到郭府门口,就见一行三人正往外面走,为首的一人鹰钩鼻,大长脸,手持一把羽扇正扇着,两腿有长短,有些一拐一瘸。

  高兴德一看,脸色一变,拉着高羽转身便急急往回走。

  鹰钩鼻这时候已经看到了高兴德父子,目中寒光一闪,抬脚就追上两人拦在面前,尖细尾音拖的老长,道:“高巡检,这是上哪去呀?”

  搞不懂的人,很容易误认为他是个宦官。

  高兴德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温主簿,我这是……路过,路过哈哈。”

  “路过?”

  鹰钩鼻子一副你骗得了谁的表情,道:“我猜,你是来找郭大人,想要迁堡吧,高家堡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你们在高家堡,呆不下去了,嘿嘿。”

  “没有的事。”高兴德立刻否认。

  高羽眼皮一跳,温九城这个名字他太知道了,高兴德曾经叮嘱过他很多次,说遇上这个人一定要小心,他是高家堡的恶人。

  温九城年轻的时候也是高家堡人,那时候年景比现在好,他读过书会念字,但没学好,嫖嫖赌赌气死了娘,又调戏堡中的姑嫂,被高兴德打了一顿,驱逐出了高家堡,之后就不知所踪。

  等两个月前他再回来的时候,竟然是跟着知县郭承安一起回来的,还成了郭承安的心腹,做了县衙主簿。

  高羽以前厮混的时候听人说过一句,说是温九城的老婆做了郭承安的姘.头,才巴结上的郭承安的。

  高兴德来之前就怕碰上温九城坏事,所以一大早就上门了,没曾想还是来晚了,看情况,温九城是刚从郭承安那出来。

  温九城扇子一开,脸上渐渐泛起冷意:“高兴德,没想到吧,二十年前,你是巡检我是民,而现在,我已经是正九品的主簿了,你却还是不入流的巡检。”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兴德眉头紧皱。

  温九城脸上的冷笑终于绽放开了,“我是想让你猜,我会让知县大人同意你们迁堡么,嘿嘿。”

  “你……当年是你行事不端,高家堡还有你的叔伯子侄,别做的太过。”高兴德牙根一咬。

  “呸,老匹夫,我告诉你高兴德,当年你怎么对我的,我一定百倍还给你,咱们走着瞧。”温九城满脸阴毒,重重一甩袖子,转身就欲离去。

  高兴德立在原地,拳头捏的发白,当年温九城污了堡内一未出阁的姑娘,按照大明律是当斩的,但高兴德一想,温九城死不足惜,可那个姑娘是无辜的,传出去名声可就毁了,于是做主瞒下了那件事,对外就说是调戏,如此就能保全那姑娘的名声,但温九城也逃得一命。

  没曾想,当年一念之仁铸成今日的大麻烦。

  “慢着。”一直沉默的高羽突然开口。

  温九城一滞,缓缓转过身,盯着高羽,道:“怎么?”

  高羽笑笑,“没什么,就是温大人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别摔跤了。”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温九城必定已经在郭承安那里下了功夫,迁堡一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客气了。

  温九城脸上狰狞一闪而逝,他走路一拐一瘸,就是当年被高兴德重打了三十大板致残的,最恨的别人提起这茬,何况是仇人的儿子。

  “你就是高羽吧?”温九城脸上戾气一闪。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羽脸上依旧挂着笑,两世为人,让他早已能做到不喜怒于形色。

  “好,挺有种,我喜欢。”温九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言罢一甩手,才带着两个手下离去。

  等拐过街角看不到高兴德父子之后,温九城扭头看向后面一名方脸的手下,怒道:“王大麻子怎么办的事,我不是说了要让高兴德断子绝孙么,为什么那小杂种还活着?”

  方脸手下一僵,“爷,我也不知道啊,王大麻子明明来信说,高兴德的独苗小崽子已经被他手下一棍子砸死了的。”

  “废物!”温九城怒喝。

  “爷息怒,那肯定是个意外,高兴德既然已入您鼓掌,那还不是您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么,咱慢慢来,不着急。”另一手下赔笑道。

  温九城一听,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也是,那就再给王大麻子去封信,告诉他下次别着急弄死那小崽子,先砍他一条腿,不,砍第三条腿。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也敢嘲笑我,老子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爷放心,这回一定不会有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