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闽中高家

“高二，掌灯！快掌灯！”

　　夜半，漆黑的高家堡内突然响起一声夹杂着兴奋和病态的嚎叫，惊得熟睡的狗儿一阵狂吠。

　　厢房门口，正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的高二浑身一激灵，站起来趔趄了一下，转身便推门冲进了厢房，“少爷，咋啦咋啦？”

　　不多时，火折亮起，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七八的少年坐在床边，正穿起鞋准备站起来，他头上包了一圈白布，上有血迹渗出，已经干涸。

　　高二一看，立刻上前搀扶。

　　“快备纸笔，研墨！”少年甩手阻止他，急切道，只见他脸色泛红，两眼放光，明显受伤了却没点受伤的样子，像吃了兴奋剂。

　　“少爷您又写……”高二一听，顿时一脸的不情愿，苦着脸道：“夫人要是知道，又该骂我了。”

　　自家少爷自三天前挨了山贼一棒子醒来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比如，从来不会写字的少爷，竟然能提笔写字了，虽然那字看着歪歪扭扭，还缺胳膊少腿。

　　而且时常念叨什么神州陆沉，地狱级难度，郑芝龙降清，福建马上要完之类的话。

　　还有就是这，少爷经常抓着头皮冥思苦想，想起什么来了，就在纸上写下来，有时候愁眉苦脸，有时候又两眼放光，好像这纸笔下有黄金一样。

　　“少废话。”少年瞪了他一眼。

　　高二脖子一缩，只得悻悻的把高羽之前已写过一些笔墨的纸在桌上摊开，用一块石头压好，又开始研墨。

　　自家少爷他再清楚不过了，十里八乡的浪荡子，吃啥啥不剩，干嘛嘛不会，从小到大就没办过一件正事，惹恼了他，除了老爷和夫人，就没他不敢打的人。

　　高羽接过毛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下：镍矿绝大部分伴生在铁矿和铜矿内，呈古黄铜色，与磁黄铁矿的区别是不具有磁性，熔点大概1700度……

　　视线往上，写好的还有十多条。

　　一，炮钢和武器用钢最核心的合金元素是镍。

　　二，炼出液态钢的核心关键，是温度。

　　三，隆武帝将在一年后登基，两年后死于长汀，福王朱由菘政权只撑了一年。

　　四，龙岩县盛产铜铁和高岭土。

　　五，木炭代替煤，可以降低钢中的硫，减少武器炸膛。

　　六，多尔衮的剃发令一共会掀起三波反清浪潮，时间分别是……

　　等等诸如此类的，看起来杂乱无章，莫名其妙……但如果是后世熟知历史的人就会吓一跳，这薄薄的一张纸，惊世骇俗。

　　没错，高羽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后的世他本是一家铁艺公司职员，凭借五六年的辛勤付出，官升市场总监，虽然公司规模不过几千万，但也算得上的是精英了，没曾想一场意外将他送回了1644年的乱世。

　　这一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垂吊煤山，史称甲申国变；紧接着又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李自成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热，吴三桂便引清兵入关，顺军于一片石大败；李自成再次发挥他流寇的本性仓皇逃出北京，把龙椅丢给了多尔衮。

　　五月，大同总兵姜襄叛变，八月，宣化总兵唐通倒戈，加上吴三桂，原三镇明军精锐降清，李自成一败涂地，在山西和山东的统治很快宣告瓦解，河南也岌岌可危。

　　现在已经是1644年的八月下旬，三个月后，稍事休整的满清便会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入河南，一路西进破潼关入关中。

　　八个月后，李自成将在九宫山最后一败，完成他徒做嫁衣的使命。

　　南边，福王朱由菘已在江北四镇的拥立下于南京登基，年号弘光。但这个政权只在东林党的口水声中维持了一年便宣告灭亡，腐败混乱于崇祯朝有过之而无不及，几无建树。

　　一句话，满清席卷天下之势已成。

　　南明、大顺和远在四川的大西联起手来都不是满清的对手。神州陆沉，大厦将倾，文无斗志，武无战心，短时间内完全看不到逆转的希望。

　　高羽每每读到这一段历史，皆是扼腕叹息，南明这一手牌相对于南宋，简直不知道好多少，满清再强也强不过号称上帝之鞭的蒙元，结果却葬送汉人江山，间接造成后世数百年的屈辱和沉沦，至今都未能完成民族复兴。

　　而今的世界正处在技术革命和资本萌芽的前夜，文明的中心渐渐移向欧洲，华夏如果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即使做不了领头羊，也不会落下太多。

　　然而满清入关打断了这一切，众观世界历史，但凡少数人统治多数，压制进步、愚民、铁血屠杀震慑，便是其政策标配，无法改良；这就将原本只是稍稍落后的华夏彻底推进深渊。

　　高羽自从醒来后，便充满了紧迫感和使命感，华夏即将沉沦，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南明弘光朝和隆武朝加起来只撑了两年，九个月后，弘光朝灭亡，不到两年后，隆武朝的京都福州也会陷落。现在的满清正在蓄积力量要一拳将李自成彻底打趴下，暂时还无力南顾。

　　不到两年的时间，太短了！

　　地狱级的难度！

　　每每想到这，高羽就压力山大，李自成这样的猛人都扛不住满清，自己孑然一身，完全是在痴人说梦，明末群雄，哪个不比自己强千倍万倍？

　　原本高羽是很泄气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他竟然在寨子中发现了一块镍矿石。

　　镍，那是后世武器钢的核心原料，而他的铁艺公司正好有一个小炼钢厂，知道一点炼钢知识；两者一结合，他觉自己是有可能在这个时代生产出来液态钢，甚至炮钢。

　　满清骑射打天下，自己若是发挥出科技优势，操枪弄炮，是有可能抵消满清骑射优势的。

　　这是一抹曙光，也正是高羽两眼放光的原因，穿越后遗症让他有些恍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生怕不写下来就忘记了；所以不管想起什么，都要用纸笔记下来，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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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高羽脑袋上的伤势，就必须说说他穿越过来所处的环境了。

　　一句话先概括，起点不是零，但也很接近了。

　　高羽，与前世同名同姓，父亲高兴德，任福建省延平府尤溪县髙才坂巡检司巡检，负责缉捕盗匪、巡查走私等。

　　这个官名听着有点绕，类比到后世就是派出所所长，绝大部分设隘口要冲，受地方知县节制。

　　髙才坂，位于闽中大山脉戴云山脉南段西侧，是延平府往来泉州府的隘口，附近三山夹一谷，是商道和官道的隘口要冲。

　　闽地号称七山一水两分田，可供种植的田地非常稀少，历来民风彪悍。髙才坂巡检司的作用，就是遏制土匪的前哨堡寨，又因为世袭巡检姓高，所以叫高家堡，巡检手下有巡捕三十名。

　　乍一听这似乎还不错，但实际情况远没那么乐观。

　　大明朝财政早就破产，官衙根本没银子给高家堡发饷，堡内巡捕无以为继，只能开荒种一些薄田勤俭度日，变差为民，十几代人过去，巡检司自然名存实亡，高家堡也就和那些卫所一样，变成了民堡。

　　如果只是这样，日子虽贫苦一点，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但问题是，朝廷年年加征辽饷、练饷、剿饷，外加各种徭役、摊派，闽地贫瘠，百姓早就不堪重负，纷纷逃荒，以至于盗匪四起，多如牛毛。

　　上个月，闽中四大山贼之首的张山率众攻占大田县，震惊了闽地，以此为标志，整个闽地的山贼都跃跃欲试，各府都有县城遭到攻击，官府无力围剿，只能在县城和府城维持统治，其它的地方，基本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三天前，太湖山一伙山贼聚众一百多人杀进堡内，抢夺钱粮财物，稍有阻拦便杀人，高家堡死伤二十多人，还有十几个姑嫂被污，临走前贼头还要求高家堡每月交粮一百石，否则少一石杀一人。

　　高羽脑袋上的伤，就是山贼留下的。当然那是之前的“高羽”，现在的高羽是伤后醒来才穿越过来的，事情也是听仆人高二说的；高二每每说到山贼，脸上便满是惊恐。

　　老爹高兴德忧愤之下，也卧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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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高羽放下手中的毛笔，心头依旧火热，只要自己能练出炮钢级别的武器钢，就能一步迈入热兵器时代，足以对冷兵器形成碾压的技术优势，山贼甚至满清，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他急忙扭头看向高二，道：“问清楚没，矿石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