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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

“君侯,臣以为不可!”

  就在所有人都保持缄默的时候,不知是谁忽然出言道。

  众人转身一看,竟然是兵曹尚书赵朔,诸位大臣心中不禁骇然。传闻赵朔之子赵武与嬴曦交好,但是众人都没有想到,赵武的父亲赵朔竟然会为了嬴曦,当众与独孤兆唱反调。

  赵朔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出列道:“启禀君侯,嬴曦虽有罪,但此事乃因韩起挑衅而起,我关中民风向来彪悍,嬴曦作为一军统帅,绝不可能会当众忍辱。嬴曦乃领兵良将,将来必能在沙场之上立下大功,臣以为略施惩戒即可,不必太过苛责。”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议论纷纷,一片嘈杂。嬴壮又出列道:“父亲,若是从轻处置,恐怕韩长史那边不好交代……”

  “好了!”

  嬴平终于发话:“嬴曦擅杀韩氏嫡房长子,其罪甚重,但念其往日功劳,以及韩起有挑衅下军之嫌,孤决定,罢免嬴曦行台右丞之职,其领下军如故,擢升栎阳长史韩舒为行台左丞,以作安抚。”

  嬴壮还想说什么,却见嬴平脸色一沉,说道:“孤心意已定,尔等不必多言。”

  无奈,嬴壮只好恨恨作罢。

  ……

  被罢免了行台府右丞的职务之后,嬴曦便更加顺理成章地呆在军营之中,以营为家,每日训练兵士,远离栎阳的阴谋晦暗,日子过得倒也简单轻松。

  只是偶尔,他仍会去长安乡小住,尽管时间已经过去数月,但霓裳的身影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去了四个月,直到年关,嬴曦方才离开营地,回到栎阳。

  虽然过去了几个月,但栎阳与离开之时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令嬴曦感到奇怪的是,大街上有不少人行色匆匆,不知是何故。

  来到自己的住宅前,嬴曦却忽然发现了不对。

  周围多了些人,当自己到来时,有些人偷偷朝自己望了一眼,随后便飞快地转过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但过不了一会儿,这些人便又有意无意地回头打量着自己这边。

  卫鞅与沈邕也显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两人与嬴曦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关上院门,嬴曦回望四周良久,直到确定此处无人后,方才带着沈邕两人进入书房。

  一进书房,沈邕便低声说道:“将军,栎阳恐怕有变。”

  嬴曦颔首,说道:“不错,周围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监视,显然是有什么变故。”

  卫鞅这时说道:“将军,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嬴曦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他们皆没有任何反常举动,言行举止一如往常。晚上,嬴曦与两位谋士小酌几杯,随后便斜卧在榻上,借着灯光读书。

  他向来手不释卷,即使行军打仗,只要条件允许,他也都会带上几卷书籍,用以消遣。嬴曦爱读史书,但绝不仅限于此,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他都有所涉猎,如今他手里拿着的,便是一卷被人称之为神怪奇谈的《逍遥游》。

  正默读间,嬴曦忽然听到院内一声动静,他心中一惊,放下手中书卷,打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黑衣人借着夜色,蹑手蹑脚地朝着自己这里走来。嬴曦开门的灯光使他陡然一惊,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嬴曦。

  两人对视片刻,来人扯下了遮在脸上的黑布。

  看见他的相貌,嬴曦一惊,低声道:“嬴雍?”

  那人转头望了望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场后,也不多加解释,直接走进了嬴曦房中。

  来人正是当初与嬴曦同时被调入栎阳的四个嬴氏子弟之一,上军校尉嬴雍。

  嬴雍比嬴曦大概还要小上一两岁,嬴曦关上房门后,他便对嬴曦拱手道:“深夜打扰,还请兄长恕罪。”

  嬴曦盘坐在榻上,问道:“贤弟此时来访,恐怕事出紧急吧。”

  嬴雍也没有隐瞒,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兄长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今日刚回栎阳,对此间变化一无所知。”

  嬴雍显然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他看着嬴曦的眼睛,缓缓说道:“就在三日前,嬴仲因涉嫌谋反而被抓捕,今日被杀于市。”

  他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我想,公子壮已经开始对我们这些被调入栎阳的嬴氏子弟下手了,如今我们五人之中,嬴旭被流放,嬴仲被杀,小弟实在是迫不得已,方才来找兄长商议对策。”

  嬴曦笑了笑,沉默片刻,然后对嬴雍说道:“嬴旭、嬴仲、嬴望,还有你,平日里与公子壮关系如何?”

  “向来不和。”

  “那你们面对公子壮的时候,都是什么态度?”

  “小弟久在军中,少与嬴壮会面,偶有相见,也不予得罪,至于他们三个,据我所知,似乎都与公子壮有着不小的矛盾。”

  说罢,嬴雍看着嬴曦的笑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他没有直说出口,嬴曦却接着他的话,缓缓说道:“飓风过岗,伏草唯存。”

  嬴雍眼睛一亮,他思索片刻,便对嬴曦拱手道:“小弟明白了。”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打开门时,只听见嬴曦又说道:“贤弟,切记,公无渡河!”

  嬴雍转过身,郑重说道:“多谢兄长提醒,将来兄长若事情需要帮助,便尽管来找小弟,嬴雍定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嬴曦颔首,说道:“去吧,一切小心。”

  嬴雍点头,不再作逗留,无声跃上院墙,就此离去。

  嬴曦盘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逍遥游》,半晌,他放下书卷,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戴整齐的卫鞅与沈邕两人出现在房中。

  嬴曦伸手示意两人入座,说道:“方才嬴雍的话,两位都听到了吧?”

  两人点头,沈邕道:“将军之意如何?”

  嬴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卓然之意如何?”

  沈邕一怔,随后便笑道:“邕浅薄不文,还是请鞅兄来说吧。”

  卫鞅也没有推辞,直接说道:“将军,以鞅之见,恐怕这幕后之人,不是嬴壮,而是嬴平!”

  闻言,嬴曦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手指轻敲着案几,叹息道:“恐怕当真如鞅兄所说,秦侯之意,正是为了帮助嬴壮彻底掌控嬴氏,嬴仲和嬴旭,想必正是被秦侯确定为不可能受嬴壮管制的人物,所以才会被清除。”

  沈邕点头道:“应该是如此,只是不知,秦侯对将军是何判断?”

  卫鞅思索片刻,说道:“秦侯对将军应当仍然是拿捏不定,否则当初便会借韩起之事清除将军,而且这段时间里,将军仍然掌握下军,以此便足以看出,至少秦侯目前还不会对将军动手,请将军千万谨记,在此危急存亡的时刻,休要与嬴壮发生任何冲突。”

  嬴曦颔首道:“谨受教!”

  接着,卫鞅又说道:“以鞅所料,秦侯近日的举动,想必预示着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秦侯命不久矣!”

  “什么?”

  嬴曦大惊,沈邕却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卫鞅说道:“数月前鞅便自星象得知,秦侯命格,当在数年之内,如今秦侯忽然动手,想必一定是有意外发生,将军不妨稍待,明日年关之宴若是秦侯亲自主持,那便是卫鞅的错觉,若是由关内侯或者嬴壮来主持,那秦侯便当真命不久矣。”

  嬴曦颔首,沈邕忽然说道:“若是依鞅兄所言,明日之宴,定然凶险万分,将军千万小心!”

  卫鞅点头道:“明日若是嬴壮主持的话,他恐怕会对将军百般折辱,为的就是要激将军发怒失态,他好找借口除掉将军。”

  说罢,两人皆看向嬴曦,嬴曦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吧,明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给他任何把柄可抓。”

  ……

  按照惯例,每年年末,秦侯都会在府中开设宴席,宴请所有栎阳官员将领,这一传统自嬴平在做雍州刺史的时候便已有之。

  只是今年,这场宴席却与往年大有不同。

  秦侯在半月前偶感风寒,至今未愈,于是便下令,由其子嬴壮代为主持。

  在丝竹管弦声中,身着玄色大氅的嬴壮坐上了主位,今日的他也一扫昔日的暴戾形象,不断与周围的官员相互敬酒,脸上笑意盈盈。

  嬴曦坐在较为靠后的位置,尽量避着与旁人交流,唯有赵武坐在他下首,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随意地攀谈着。

  “哈哈哈……贤弟,昱之贤弟,你可真让为兄好找!”

  听见这个声音,嬴曦双眼微眯,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表情不变,带着春风般的笑意,站起身来,举杯望向嬴壮。

  嬴壮却一反平日里的模样,大笑着走向嬴曦,挽着他的胳膊,说道:“好你个嬴曦,竟然躲在角落里,怎么,是不想与为兄喝酒?”

  嬴曦笑道:“公子说笑了,曦向来不习惯此等大雅之堂,这一走上来,腿肚子就抽筋儿,绝非有意躲着公子。”

  “哈哈哈……”

  嬴壮拉着嬴曦的胳膊,硬把他拽至上首,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昱之年少有为,本公子向来钦佩,就连我父亲都时常说,嬴曦,乃吾家千里驹也,让我好好向他学着!”

  嬴曦连忙躬身道:“公子过奖了,嬴曦无德无能,忝居此位,心里可是惶恐的很啊!”

  “哦?”

  嬴壮看着他,忽然笑道:“贤弟过谦了!来人,上酒!”

  堂下走来一名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两只酒爵,一为金制,一为银制。嬴壮将两只酒爵拿过来,将金制的递给了嬴曦。

  嬴曦诚惶诚恐,连忙推辞道:“嬴曦低贱,万万不敢受此金爵!”

  嬴壮大笑道:“此间不论其他,金爵与你,是因为兄向来对贤弟钦佩之至,贤弟且勿推辞。”

  说罢,嬴壮举起银爵,高声唱道:“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嬴曦见状,便也不再推辞,举爵道:“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两人先后吟诵名篇《棠棣》中的语句,赞颂同宗兄弟之情。随后,二人以袖掩面,一同饮下杯中酒。嬴壮饮罢,大笑道:“为兄还要去向诸位君子敬酒,贤弟且稍后,为兄稍后再与你一醉方休。”

  嬴曦微笑道:“公子且去。”

  嬴壮转过身回到主位,嘴上带着一抹怪异的笑。

  坐于左侧最上首的独孤兆看见两人其乐融融,互诵诗章的模样,一双眉目微眯,手指敲了敲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