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就要跟你一起
沈续抱着书店员工服回来的时候，裘姝芳高兴得直拍他肩。她将他领进办公室，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信封递给他。
“这是什么？”
“那地方不近，总不能天天往家跑吧？拿着这些钱去那里租个房子，这两天让邓老师帮你留意留意。”
“我不能要。”
沈续将信封推回院长奶奶面前，裘姝芳抓住他手硬塞给他：“这不是奶奶的钱，是你刘叔叔每次来给我的。总念叨着暂时将你们留在这里，这些钱算是生活费，其实哪用得着他给呀。每次推给他，他都悄悄给我塞哪里走了再电话告诉我，没办法，我就将这些钱保管了起来，想着等你们两兄弟大了，工作时总能用得着……”
沈续握着手里那叠沉甸甸的信封红了眼眶，距离刘博上一次来已经好几个月了。
“刘叔叔母亲不是生重病了吗？该需要用钱才是。”
裘姝芳叹了一口气：“刚知道他母亲生病我就想把钱还给他，他死活不肯，也是个倔性子。”
裘姝芳看着沈续埋头的样子宽慰：“以后挣钱了，记得孝顺你刘叔叔，他是个好人。”
沈续点头，拿着信封心情复杂地走出办公室。
沈续离开后，孤儿院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沈初宇仍开心地做着院里的“小霸王”，只是偶尔晚上看着月亮会想起有哥哥的日子悄悄抹眼泪。
沈续一去书店便是一个月。
回来时还没走进大门，沈初宇便冲过去狠狠打了他几下：“不是说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吗！”
沈续拨开一颗草莓味的糖递给他，沈初宇赌气地转向一边。
“对不起，以后哥哥每星期都回来。”
沈续本想省下一些钱，没想到小宇那天说的不是玩笑话。他觉得愧疚极了，伸手抱住他又说了几声对不起。
沈初宇抹去眼泪，抓过他手里的糖放入嘴里：“下次再骗我就不理你了。”
“好。”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沈续已经成了书店的正式员工。
虽没人夸过他，但书店同事都认可这个男孩做事很细致也很认真。
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沈续除了买车票，买零食，一分多余的钱都没舍得花，紧捏在手心揣在兜里坐了两小时车回到孤儿院。
沈初宇终于如愿以偿享受到了他想象中的那种待遇。哥哥回来的时候，小朋友们都围着他哥俩，离开了，便缠着小宇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沈初宇觉得满足极了，直到那天再见到阿宏。
阿宏回来的那天夜里，沈初宇刚好起床上厕所，他听见大门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疑惑地跑过去朝门外喊：“谁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来越强的敲门声。他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回去叫醒院长奶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小宇……救……我……”
沈初宇有点不确定：“阿宏？”
“嗯……”
他开不了紧锁的大门，交待了阿宏几句便跑回去急敲院长奶奶的房门。
叫醒院长奶奶和邓老师，跑到门口打开大门。灯光照到门外阿宏身上的时候，沈初宇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宇先跟邓老师回寝室。”
邓依看见满头是血的阿宏吓得下意识抱过小宇往寝室走，沈初宇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阿宏，他倒在院长奶奶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
邓依心跳很快，她没有回答小宇的话，木讷地拉着他回到寝室关上门，急步回到门口。
阿宏那晚被连夜送去了医院，后来沈初宇再问，邓依只说他已经出院回到了工作的地方。但从那夜以后，沈初宇再没见阿宏回来看过大家。
他开始莫名地担心，每天忧心忡忡地坐在台阶上望着大门口，连小孩们来找他玩他也不耐烦地打发掉他们。
邓依注意到他的反常，蹲在他身旁询问他怎么了。
沈初宇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口，好像那里随时会走出一个人。
“我在等哥哥。”
“等哥哥？今天才周四呀，哥哥周六才会回来。”
沈初宇不理会她的话，将下颚放在抬起的两条腿上，盯着盯着眼里就盈满了泪水。
“怎么啦？”
邓依转到他面前与他对视：“小宇想哥哥了？”
“嗯。”
沈续工作这么久，小宇从没有这样过。邓依以为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柔声安慰：“是不是小宇最近跟朋友们闹矛盾啦？”
沈初宇摇头，眼泪随着身躯的晃动掉落下来。
“那怎么突然想哥哥啦？”
沈初宇忘不了阿宏满身是血的样子，他怕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满身是血地回来，然后再也不回来。
邓依找不到他难过的原因，只能用别的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跟邓老师一起包饺子好不好？”
沈初宇依旧摇头，邓依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给书店的朋友。
“晓薇啊，小续在书店吗？”
沈初宇闻声立马直起身子凑近电话，邓依跟晓薇说了两句，很快电话那头就换成了沈续。
“喂，邓老师。”
“哥哥！”
沈初宇抓着电话猛地哭出声，沈续皱眉担忧地询问：“怎么了？”
“我想你了——呜啊——”
那个电话打了很久，沈续就那样靠在街边大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不知为何突然伤心的小宇。
隔天，沈续便请假回到了孤儿院。
“我要跟你一起去！”
沈初宇紧拉着他胳膊不松，邓依和院长对视一眼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沈续拉开小宇的手与他对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初宇盯着哥哥明亮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院长奶奶和邓老师，将阿宏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怕哥哥和阿宏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沈续擦去他脸上的泪：“哥哥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呢。”
裘姝芳走到窗前擦去眼角的泪，阿宏躺在病床上一脸苍白的样子在多少个夜晚蹿进她脑海。她让邓依瞒着小宇，没想到孩子的心思比想象的敏感多了。
夜晚，哄着小宇睡着后，沈续走到院里，看见院长奶奶正倚在球台边望着天空，他轻声走近。
“院长奶奶。”
“欸，还没睡呢？”
“嗯。”
沈续站在一旁，就那样静静地陪她站着，他不知道阿宏出过那样的事，也不知道小宇目睹了一切。
“阿宏……”
沈续开口想要说点什么，裘姝芳倏地红了眼眶，看着夜空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
“当年，他告诉我被爸爸常年虐待的时候，我脑子里曾一闪而过‘他会不会是在骗我’的想法。后来帮他换衣服，看见他满身的淤青和伤疤…...我的心就跟刀划过一样……”
“他说他不相信警察，随随便便就可以被爸爸糊弄过去。他逃到这里来，求着让我不要赶他走。虽然脾气暴躁，但只要我说，他便会老实下来，因为‘听我的话’是我替他保守秘密的条件。”
裘姝芳长叹一口气，沈续递给她纸巾，她接过细细摩挲。
“那天本来要回来的，突然打电话跟我说他想明白了，要回去看看爸爸。再后来……就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我抱着他那瘦弱的身躯，凉得跟冰块一样……去医院的车上我不停问他是不是爸爸做的，他死活不说，只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笑着摇头，说要有下辈子，一定做我儿子……”
“我心疼呐……好不容易长大了，好不容易开始新的生活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不公平……”
裘姝芳泣不成声，沈续轻抚她背，眼里满是泪水。
他想起了那年阿宏抓着小宇衣领满眼愤怒的表情，也想起他故作冷漠说“哦”的样子。
他看着眼前望着星空的院长奶奶，第一次见她时，还精神得很。如今岁月掠过，压弯了她的腰，吹白了满头的发。
他伸手轻轻抱住她，像是抱住心底的那个拾荒老人，也像是抱住记忆中的爸爸妈妈。
“别难过。”
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