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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晒衣

择日不如撞日,柳奕兴冲冲找出了棉花种子,对比来去,挑了一个最顺眼的早熟品种今天便要下种。

  柳全父女俩让芳娘自忙她的,种棉花的事儿有他们来也够了。

  新延伸出来的土地之前大多被他们种上了菜,今天这棉花种籽就只能撒在菜地边角。

  “咱们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做被絮的?”柳奕一边看种子说明,一边问爹妈。

  “柳絮、苇絮,愿意的也可以用鸟毛、动物皮毛。”柳全想想,“还有就是,听说有用大树上生长的棉花的。”

  “树上生的棉花?”柳奕好奇得很,“棉花是树上长的么?”

  “跟咱们种的这恐怕不一样,叫个谷贝木,没见过实物,谁知道呢。”柳全道。

  “一说起这棉花啊……”她爹一声叹息,不再说话。

  柳奕知道,这是难得伤感的柳全想起了过往——穿越过来之前的柳爸爸,从小生长在盛产棉花的地方,连绵广袤的棉田是他重要的年少记忆。

  如今再也不可能见到,叫人怎能不感伤。

  “这早熟的棉花到底有多早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种出来。”柳奕希望能来得及赶上制作冬衣。

  “都撒在长得最快的地方了,每天种上一点,”阿爷道,“有个五六天,应该就够咱们自家用的。”

  柳全扛了锄头朝回走去。

  许多事情,作为家里主心骨的男人,他是无从言说的,比如其实生意做得不太顺当,比如遇到了坑蒙拐骗巧取豪夺……

  他一无权,二也无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除了妻女便一无所有。

  出门在外,他只能硬着头皮独自闯荡。

  这个世界的人,忠厚本分的,也可能小肚鸡肠;笑容可掬的,也可能口蜜腹剑……和在原来的世界里,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有些当,明知道也总得上一上;有些亏,自己吃一吃,亦不必再分辩。这就是生活,躲避不过。

  种植棉花,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那记忆深处阳光明媚中的棉花田……一去不复返。

  柳全沉默着又干了半晚上的农活,将田地里长得不太顺眼、或有多余的菜苗又拔除了一些。

  柳奕在一旁拍着马屁,说庄稼地还是得让专业人士经手,经她爹这么一捯饬,看起来顺眼舒服多了。

  七月初七总算到了。

  早起,芳娘梳洗毕了,就开始将食物装碗装盘。

  一碗黍饵打糕,一碗蒸麦饭,一碗蒸菽豆,一碗各类菹菜,两碗时蔬是丘葵和麻叶,还有一小碟子陈年的幽菽制作的豆酱。

  她家就这个条件,心意已经尽到,也不必为了打肿脸充胖子。

  整理好的食物装进箩筐里,由柳全挑了去曲家院子的谷场。

  箩筐的另一头,是他们自带的坐具与食案。

  一家一户皆得备好了器具,一起参与这供奉掌管丰收的神祇的祭祀活动。

  蓐收这位大神……站在人群中颇远处的柳奕,踮脚张望着地上画成图案又在当中立起来的草扎偶像,不禁忍住了笑意。

  这时代的天神,还没有经过太多修饰和美化,尚有着最具恐吓威慑力的外形特征。

  哪怕是个人神,也多为半人半兽,天人合一的外貌,不像后世的许多作品,将半人兽刻意美化成神仙与座骑。

  他们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驱赶害虫野兽或疾病灾祸等不详而生,当然不会多么的慈眉善目。

  一句话概括,越能吓唬人越好。

  这“人民的神祇”也很亲民,一没有住进庙宇,二没有端坐高台。乡野中德高望重的祭师把他画成啥样儿,就是啥样儿。代表他身体的草把扎成什么姿势,就是什么造型。

  供奉在这大神最前面的,为代表全村心意的牺牲,今年是一头白色的山羊,马上还要当众宰杀。

  白芸里一家一户的里人们,都站在自家供奉的食案之后。

  柳奕听着里正曲老爷爷、主祭的祁家老翁、和特为请来的一位全身披挂且戴着羽毛头冠的巫师大人在前方轮番地祝词、祷告,依旧是用了又唱又念带着韵律的腔调,她依然一个字也没听懂。

  祭典焚烧的柏木还是什么香香的树枝发散出青白的烟,很好闻。那青烟为风吹散去,直上青云,天上的大神一定已收到信号该来享受供品了罢?

  耳朵还听着吵闹的打击乐器咣铛撞击,柳奕的思绪却不由飘忽得更远了。

  听闻得蓐收大神居住把守在西方天界,面目如何却不详尽,从恁耳朵眼儿都得挂上毒蛇的形象来说,恐怕狰狞得威慑有余,俊美就未必了。

  在现代时候形容人姿容俊逸,动不动就会说“恍如天上神祇”;夸女子貌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也多半会讲“像天人临凡”。

  如若天神、天人都像这么一个谷草把扎成的大神,或还青面獠牙般面目可怖,不知道还有甚可“始于颜值的”……柳奕站在人群后头开着小差,天马行空浮想联翩,想得开心,笑得直抖。

  那位穿得像花公鸡一般的祭师大人又唱又跳了许久,顺便进行着禳除虫害的祷告,令这仪式的过程显得益发漫长。

  直到柳奕饿得肚子咕咕叫,这场重要的祭祀仪式,才终于以宰杀山羊奉献牺牲而告一段落。

  现杀的山羊煮熟之后除留下供奉的部分,羊肉会被参与祭祀的大家分食,这会儿就有人赶着处理去了。

  每家的食案依着邻伍凑到一处,所有人终于可以饱餐一顿。

  今日这食物的花样略多,自己还得有餐具吃饭,像柳家一样,把所有能用的碗碟凑到一起都未必够用的人家不在少数。于是,大小高低不同纹样的食案上,五花八门的陶器木器中间还有不少的竹器。

  柳家这边一道在座的,左边是蒯家,右边是椿家,再右边过去是谢家。

  吃食都要先礼让老人长辈,然后才自用,他们这几户,就数娄翁最长,蒯翁其次,椿家便招呼了那位午老爷爷也到这里同座。

  除过每家准备好的主食配菜之外,椿家另拿来几个瓜,谢家带了新鲜的李和枣,蒯家还带了一瓮自酿备的麦酒,是蒯翁用麦仁酿成的。

  柳奕悄悄尝了一点,淡而略有些醪糟的感觉,但她家阿娘也不肯给她喝了。

  今天的聚会,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敞开了肚皮随意吃喝,饮酒却是大人们的权力。

  坐得近了,柳奕这才头一回和谢家人打交道。

  他们两户实际为一家五口,一户为老娘谢氏带着小儿子谢三郎和幺女谢细姊;另一户是大儿谢二郎带着儿媳谢氏。里人为了区分,通常叫她们为谢氏阿婶和谢家的二郎媳妇。

  男人们自去联络情感了,妇人和孩子也渐渐分开了成堆。

  谢阿婶是个看起来颇健谈的微胖妇人,有点女生男相,唇上长毛。不知是不是饮酒的原因,她一说话,黑亮的面色还带着红润。

  即便已有了一个成家立户的儿子,她的真实年龄恐也不会太大。

  那位谢婶儿,端了一份腌鱼来与她家分享,顺带地拉着柳氏的手一番推心置腹。

  她语速且快,说一阵子话便喝一大口麦酒,不多会儿便已喝了两三碗,临走还招呼柳奕要多多地上她家去与细姊儿玩耍。

  没过多久,椿芽儿带着那谢家的细姊儿过来,招呼柳奕去娄家品尝桃酢。

  娄家的阿姆今日穿得很喜庆,有孩子爱吃她家的饭食恁是好事,乐呵呵地热情招呼着她们尝尝这样吃吃那样。

  柳奕也意外地看到了她那身新衣所配的裥裙,用了有些眼熟的蓝花布料。

  不过花色和她家的料子略有些不同,起着鱼鳞一样的粗波浪纹,恁花布料制成褶裙显得分外大气。

  真是挺巧的,看来这绞染的麻布即将成为今年大靖乡村流行服饰中的明星布料了。

  娄家准备的果子里有略盐渍过的刺梨,那是山中常见的野果,小孩们生食的时候多,这样腌渍的还较少,柳奕却觉它滋味独特,特别生津止渴。

  至于恁妇孺皆爱的桃酢……实话讲,初尝时闻着挺香,尝起来却有股子烂桃味儿,柳奕形容不出。

  可能她更喜欢新鲜芬芳的水蜜桃罢,便浅尝辄止地把自己分得的多数都平分给了另外两个姑娘。

  由于各家各户皆拿出了自家得意的水果、干果、果脯和蜜饯,几个小孩儿吃的饭食不多,几乎都吃零嘴儿去了。

  和大人们一样,一边吃东西一边嘁嘁喳喳聊着天,柳奕才知道身材瘦小的谢细姊原有十二了,身高不及比她略小的芽姊儿,从模样五官上也丝毫看不出她家谢婶的影子来。

  看这样子,椿、谢恁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已经熟识了。本着“睦邻友好”的政策,柳奕也得与细姊交好。

  吃着饭,又开始分肉,煮熟的羊肉白而无味,娄翁带表他们拿了刀切肉,得了肉的人再自去沾了盐吃,每家每户能分到的不过一人一口。

  难得吃肉的里人在意的还不是这肉多肉少,而是一个重在参与的意义,能得到这肉,才表示被大众肯定了平等参与祭祀的资格。

  今日的聚会也是乡邻交流感情的重要时机,拉长了时间的一顿午饭,差不多从半上午吃到了午后。

  散场的时候,各家的主妇才开始招呼孩子满四下里搜罗自家的器具,认准了碗碟席卷,让丈夫用箩挑篓背地收拾回家。

  柳奕觉得自己没有喝酒,却也有点晕晕乎乎的迹象,她娘说,恐怕是哪样发酵的食物吃得略多的缘故。

  太阳还大着,柳家洗好蒸煮过的餐具晒在外面,顺带连苇席卷也都刷洗过。

  柳氏将柜子里的东西取出,拿到院中晾晒。

  七月初七这一天也有晒衣被的习俗,不过她家就一人一身冬衣,拢共一条粗陋的破被,好像也没啥可晒的。

  柳奕把一件土黄暗沉的小袷衣拉扯到自己身上一比划,袖口都快到手肘了,今冬显然也无法再将就。

  在寒冬到来之前,一人赶制一身新袷袄,一人一条新棉被,必须是她家的标配。

  冬季天冷,虱蚤容易泛滥,如若能有多余的布料,再多有两样换洗的更好。

  这些东西全都得自己手作,但她家麻池里的麻暂时还没沤好,绩麻、纺线、织布、裁衣……是农妇们秋季里的主要工作。

  可秋收也将一天天的临近了……

  看来,她们的时间还很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