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大急,慌乱之中匆忙往旁边一滚,那扶桑浪人便一刀砍在地上,火星四溅。浪人很意外,狞笑道:“哟西,这小子还有点东西。看刀!”
言罢,那浪人挽个刀花儿,大踏步走上来。徐宁急忙爬起,左右寻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浪人的刀剑已经砍过来,呜呜带着风声,徐宁侧身,那刀便从他眼前倏然落下,趁着这个机会,徐宁急忙往左一跨步,站到了浪人身前。
“咦!”那浪人惊奇,反刀往徐宁身上撩去。徐宁伸手抓住那浪人的手腕,正要施展错骨手,谁料那浪人手臂往左边一拉,竟然带着徐宁踉跄两步。
徐宁登时明白,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遇到浪人这种身经百战的人,技巧全无用处。眼睛扫到了浪人手腕,忽然眼前一亮,当下也不顾浪人手腕上脏兮兮,趴下一口狠狠咬下去。
“啊呀?你这畜生!”那浪人大叫一声,刀脱了手急忙把手臂往回收。徐宁好不容易靠近他,哪里能让他就这么逃脱,死死咬着他的手腕,就是不松口,嘴里一股股地冒着温热的鲜血,腥味冲鼻。
那浪人挣脱不得,手腕又痛,脚都有些发软,大声骂道:“小畜生!快松口!”抬脚便朝徐宁的腹部踢去。徐宁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手,双手叠在腹部,阻挡了一下,无奈力量太小,腹部还是受了伤,牙关一松,那浪人急忙挣脱,往后退了两步。
浪人抬起手来一看,只见到右手手腕上一个锯齿形的口子,鲜血咕嘟咕嘟往外冒,勃然大怒,撕下一片衣服缠住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小畜生,爷爷今天砍死你!”说罢又追了过来,徐宁此时早就弯腰将那雁翎刀拿在手里,见他过来,不退反进,使了个百鸟朝凤,刀便朝着浪人奔去。
扑地一声,那浪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宁,伸手抓住了刀身,目光渐渐下垂,看到那把刀顺着自己的腹部插进去半截。
徐宁咬牙将刀拔出,浪人嘴里喷出来一口血,软倒在地上。徐宁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一转头,却看到距离不远的一幕人间惨剧。
几个浪人拖着一个女人从屋子里出来,不久男主人跟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喊。浪人们刚刚走到街上,大约是觉得那男人聒噪,翻身一刀插过去。男主人连一句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地上。
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出来,哇哇大哭,抱着他爹的尸体撕心裂肺喊道:“娘、娘……你不要走啊……”
正在这时,一个浪人路过这里,手里提着包裹。瞧见那男孩哭泣,哈哈大笑,提刀将那小男孩的脑袋削飞了半个,指着男孩的尸体吹起口哨,嘴里发出怪叫。
徐宁在一旁看着,瞧得热血沸腾,双目赤红,大声吼道:“小鬼子!吃爷爷一刀!”一个箭步跨过去,挥刀朝那浪人砍去,刀隐隐带着风声,人刀合一,直奔浪人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那浪人竟然躲了过去,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把包裹往地上一丢,舞着刀迎了上来,咣——刀与刀撞到一起,迸发出了火星,在黑夜里瞧得更加清楚。
徐宁收刀,卯足力气又一次砍上去。那小鬼子架住了。徐宁跟疯了似的,所有的技巧都抛弃了,就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一刀一刀砍,被那小鬼子架住再砍。
咣咣咣——金铁碰撞之声声声不断,徐宁状若疯魔,一下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咣地一声,浪人手中的雁翎刀最先承受不住攻击,从中间断开。徐宁大吼一声,整个人高高跃起,狠狠地朝那浪人的肩膀上劈下去。
“扑——”雁翎刀切中浪人左肩,深陷下去半个刀身。以徐宁的力气,也只能到这个程度。这一刀不足以将那浪人劈死,但徐宁却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刀竟然嵌到浪人的肩膀上,拔不出来了。
那浪人吃痛,惨叫一声,腿一软跪倒地上。徐宁拔了两下没拔出来,那浪人也明白过来,伸手抓住刀身,叽哩哇啦地大声喊起来。
徐宁抬脚踹在浪人的胸口,使劲往后拔。浪人吃痛不已,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仍然不肯松手,大喊大叫。
浪人的喊叫吸引过来三四个人。徐宁左右一看,百户所里的军户连一个都没有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眼中所见到处都是浪人打扮的海盗四处穿梭,耳中所闻,均是百姓发出的惨叫之声。
徐宁大为后悔,早知不该意气用事,他还是太过高估那些军户们的战力,此时没有后援,也没有帮手,三四个人一上来便舞着刀兜头朝他砍去。
徐宁躲了几下,仍旧不肯松开手中的刀,握着刀柄围着那半跪在地上的浪人跳来跳去。数次刀锋差点将那浪人劈死。浪人大怒,叽哩哇啦地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刚过来的几个浪人怒吼一声,其中一个道:“你们两个堵住他。”
徐宁跳动的幅度更大了,但被四个浪人围攻,手里的刀也拔不出来,他到底不是三头六臂,顷刻之间便险象环生。
“看刀!”其中一个浪人大声喊道。
徐宁此时正背对着他,听得耳中呜呜风声已至,不由大急,此时无论是左还是右都躲不过去,手中的力道不由加大,急切之中竟然真的让他把刀拔了出来。
徐宁手中一轻,回身就是一刀,那刀从左至右划了一个圆弧,正巧挡住背后那人的一刀,刀刃相交,摩擦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只听浪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便朝后退去。
原来徐宁深知单纯比拼力气,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人对手,因此故意以极强的力道挡住那人的进攻,顺带刀往右走,走到刀梢的时候,突然再加力,那刀尖便一下划中了浪人的眼球。
那浪人的惨叫声不断,捂着眼睛不断后退,吓了其他几个人一跳。趁着几个人发呆,徐宁一脚将踹翻了跪在地上的浪人,冲破四人的包围圈,往北而去。
谁知在他左手边的那个浪人反应极快,伸刀就往下劈,徐宁万万没料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时劈下来,虽然尽力躲避,那刀还是在他背后划了一道口子。
“给我抓住这小畜生,我要把他一点点喂鱼!”伤了眼睛的浪人咆哮着,其他几个人连忙朝徐宁追过来。
徐宁此时是半点也不敢停,虽然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却也不敢停下来看看。一路往北跑去。跑了一会儿发现北边也有海盗,急忙一转,从一旁的小巷子钻了进去。
这里的建筑物大多是自建,当然没什么规矩。徐宁跟着乱糟糟的巷子四处乱窜,也不知到了哪里。走着走着,竟然又是一个死胡同,后面喊杀声渐渐靠近,徐宁无处可去,正在犹豫,却瞧见旁边的开了一扇非常隐蔽的房门,从里面钻出来两个人来,一大一小,定睛一看,借着月光徐宁把人认出来了,是之前卖酒的老汉。
徐宁急忙窜过去,那老汉吓了一跳,正要叫嚷,徐宁急忙开口道:“老伯别害怕,我是卫所的官兵,今日还曾到你这里买酒。”
那老伯稳了心神,仔细一看也认了出来,连忙道:“哎呀小军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快走,前面来了许多倭/寇。”
徐宁急忙道:“老伯你怎能出来,前方也有倭/寇。”
老汉一拍大腿,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嘴里喃喃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快进去。”徐宁心中着急,推着老汉走了进去,那小女孩被带了一下,哇地哭了出来。拉着老汉的手,跟着走进了那扇隐蔽的房门。
进去徐宁就抱起小女孩,道:“乖,别哭,再哭倭寇就来了。”
那小女孩十分神奇地止住哭声,瞪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徐宁。徐宁这时也顾不上仔细看这小女孩,急忙扯住六神无主的老汉道:“这里有没有地方可以藏人?”
“有有,我挖了一个酒窖。”老汉急忙回道。
“快,进去。”
三个人刚刚走没几步,忽然从前院过来一个浑身酒气的浪人。老汉吓得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哈哈,我肯定饶了你!”那浪人拔出刀,狠狠地朝着三人劈过来。徐宁此时手里抱着小女孩,真是万分不便,千钧一发之际他转过身子,避免那小女孩遭到屠刀,空着的手拔出来刀,狠狠地从他自己的肋下插过去。
这一下冒险至极,就是看两个人的刀谁先到。扑——扑——两声闷响,两人的刀差不多同时到了。浪人的胸口被徐宁插了进去,徐宁的肩膀上也被浪人砍中。
鲜血瞬间飙出来,那老汉不防被喷了一脸。浪人的刀距离徐宁怀里的小女孩只有大约两指的距离。徐宁痛的叫了出来,同时一阵后怕,那浪人若不是喝多了,稍微用点力,那小女孩就一命呜呼了。
“快,进酒窖藏起来。”徐宁催促呆傻的老汉。那老汉恍然大悟,急忙带着徐宁到了酒窖那边,三人先后钻了进去,酒窖里有一个小房间,据老汉说是为了品酒用,三个人就躲了进去。
徐宁身上的血一直流着,但是这酒窖里酒香浓郁,另外地上都是潮湿的,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藏好之后,他这才长吁一口气,撕下自己的衣服,让老汉帮着系好。
“小军爷,外面这么多倭寇咱们躲在这里能成么?”
徐宁道:“这些倭寇的胃口那么大,怎么可能会一直都呆在这里,肯定要去其他地方,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宁海。”
老汉闻言这才松口气。取了酒给徐宁。
时间缓缓流逝,这种感觉着实太过煎熬,时间漫长的好像根本就没头似的,徐宁坐着,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酒窖的门口忽然传来了咣当砸开门的声音。徐宁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握着刀柄的手差点没把刀柄拧出水来。
听脚步声,一共来了两三个人。这些人大呼小叫着,冲了进来。
“大哥,这里有酒!”
“拎几坛先喝着,等回去之后全都带走。”
几个人哈哈大笑,接着就听到咕咚咕咚的喝酒声,距离他们非常近,只有一墙之隔,三个人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响动,只盼着这几个阎王爷赶紧离开。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徐宁跟老汉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么凝重的气氛,终究还是让小女孩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手不小心一下拍到了墙壁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徐宁只感觉一股电流从头皮上蹿下来,浑身都发麻,握刀横在身前,随时准备拼命。那老汉也紧张地呼吸急促起来。
“嗯?什么动静?”其中一个海盗说道。
“这里藏的有人!”另外一个随口应和。
“什么人,给爷爷滚出来!”另一个大声喝道。
徐宁横刀在前,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后背的疼痛传来,脚步踉跄一下,他正想着该怎么杀出去,那老汉突然低声道:“我女儿拜托你了。”说完他便站起来冲了出去,徐宁连拦都拦不住。
“爷爷饶命啊,爷爷饶命!”
那老汉出去,徐宁便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接着是几个海盗的哈哈大笑之声,只听到其中一个道:“只是一个老头。”
“杀了杀了!”另外一个海盗大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耐。
徐宁咬着牙齿,手死死地抵在地上,只觉得那些海盗的话像是刀子似的一刀一刀插在他的心头。这时又听到那老汉低声求饶,没等多久,就听到扑哧一刀。接着便是那几个人哈哈大笑。
“让这老儿慢慢死在这儿吧。哈哈,走走,快些回去。宁海县那边已经是空的。”
待那几个人走远,徐宁赶忙走过去,这几个海盗点燃了酒窖的灯笼,里面一片朦胧的光明。徐宁过去的时候,老汉还没咽气,看到那老头的伤口,他又呆住了。
这些海盗十分狠毒,没刺中老头儿的要害,只是刺中他的心脉。血汩汩往外流动,老汉浑身抽搐,嘴里的血沫子流到了脖子里。
老汉见徐宁过来,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嗫嚅着嘴唇,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徐宁急忙伏下身子,低声道:“你放心地去吧,这小女孩我照顾着。”
“老汉……老汉……来世再报大恩……我刘良……刘良……谢……”话没说完,那老汉忽然猛地一抽搐,嘴里涌出来大片的血。
徐宁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刘良,他饱经沧桑的脸上都是希望。他实在不忍心看他受到这样的折磨,左手抄起刀,狠狠地插进刘良的胸口。
一切都结束了。
刘良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他用力才掰开,帮刘良合上了眼,叹息一声,返身又走进小屋。小屋里一片漆黑,徐宁伸手摸到小女孩,将她搂在怀里。
“爹爹呢?”小女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道。
徐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抱着小女孩,感觉心都要化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道:“睡吧,睡一觉爹爹就回来了。”
小女孩很听话。徐宁坐在黑暗中,思绪凌乱。陡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刘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无意中想到弘治帝,又想到了朱厚照,就是朱厚照让他立刻产生了联想。
朱厚照不是宠幸一个名叫刘良女的歌姬么?
“原来你是将来的大明皇妃。”徐宁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不舒服,挣扎了一下,徐宁松开了一点。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一直等到徐宁听到外面彻底平静下来,估摸着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他才轻轻地将小女孩摇醒。
“醒醒,快醒醒。”
小女孩睡的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徐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轻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下,我出去看看。”
小女孩嗯了一声,徐宁将她靠着墙放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路过刘良的尸体时,一阵悲凉从心底升起,急忙走过去,打开门出了酒窖。
徐宁转了一圈,跑出刘良的酒家四处看看,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借着微弱的天光,徐宁看到整个街道上都是尸体,雾气里飘着找不到家的魂魄,他打个寒颤,转身回到酒窖,抱起刘良女往外走去。
路过刘良的尸体他故意遮住了女孩的视线。出了酒窖,徐宁深深吸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跟海腥味缠绕在一起,让人想吐。
徐宁抱着她急匆匆离去,穿过酒家就能到大街上,到时候是回宁海还是去宁波都可以,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没人查什么路引。
刚刚走进酒屋的大堂里,就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徐宁大惊,此时返身回去已经来不及,左右看看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躲,只能快步走进柜台,躲了进去。小女孩也醒了,瞪大眼睛看着徐宁。徐宁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蜷缩在柜台下面。
外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但其中一个听着很是耳熟,不久两个人走进了酒屋里。只听其中一个人粗声粗气道:“邓景山!你别太过分!当初咱们说好的,只杀几个外围的做做样子就行。”
徐宁大吃一惊,这个声音是周少游的声音。只是邓景山又是怎么回事?
只听另外一个人道:“周百户你不是没什么事么?”
“怎么,你连我也想杀了?”周百户气呼呼道。
邓景山笑了笑道:“这话说的,周百户,你我合作多年,怎么会杀了你呢?这次本来就是想杀几个人就行,只是藤原山田受了重伤,被你的一个小旗官刺伤了肩膀,所以才会恼羞成怒。多杀了几个。”
“胡说!我手下哪里有那么厉害的人物?能伤了藤原?”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藤原就是受伤了,你也知道那个家伙不受控制,若不是还要跟扶桑交易,早就宰了他了。”
“你让我怎么交代?一个百户所死了差不多一大半,上面肯定要怪我!”
只听那邓景山又道:“这你怕什么?有齐老爷在,你还怕坐不稳你这百户?这一次抢的东西不多,但是齐老爷必定有一份厚礼。算是给周百户的补偿。”
“哼,”周百户冷哼一声,道:“你们这次闹得这么大,朝廷定会派人前来。到时又该如何?”
“朝廷?朝廷里有几个懂海战的?到时候我们早就出了海了,大海那还不是我们的天下?周百户,你也别生气,这次说不定是好事,你的人死了那么多,这证明你们奋力抗倭啊。齐老爷准备让你坐上宁海千户所的位置,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千户?哪有那么简单?崔光远乃是魏国公的远亲,想把他弄下去哪有那么简单?”
“这事不是得慢慢运作么?崔光远这个家伙不识好歹,齐老爷多次暗示都不回应,有他在,咱们兄弟们做生意也不大爽利。”
“哼,你不说还好,这次你们闹出来这么大的事儿,陛下肯定会派魏国公前来,到时若是查出来什么事,别说是我,就是齐老爷也跑不掉。”
邓景山哈哈一笑,道:“周百户,你怕什么魏国公?旱鸭子一只,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就放心吧,就算是魏国公来了,齐老爷也有办法遮掩过去,保你个鹏程万里。”
“哼,净说些好话。”
“周百户歇息片刻,召集旧部赶紧回去吧,我先去宁海接应接应。”
两人又絮絮叨叨告别,这之后那邓景山就走了。徐宁躲在柜台后,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心里一片荒凉,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他又待了一会儿,这时只听到那周百户骂骂咧咧又折回来。徐宁从柜台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