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发小

楼下传来一阵自行车车铃声，外婆高喊。

　　“兰兰，外公回来了！”

　　米兰走出房间，外婆正在厨房忙活，她今年七十岁，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背已经有些驼了，活像只硬壳乌龟，虽然瘦小，但硬朗得很。

　　外婆骨子里是个纯正的湘妹子，泼辣利索、吃苦耐劳，这个家虽不富裕，但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饭马上好，去接一下外公！”

　　米兰答应着，换鞋跑下楼，在楼道口遇到了外公。这是一栋老式家属楼，没有电梯，外公正要把自行车搬上楼，米兰连忙接过来。

　　“我来！”

　　米兰搬着自行车上楼，外公跟在后面掏出手绢擦汗。

　　外公人生得高大，一头银发总梳得整整齐齐，无论天气多热，他的短袖衬衫里都套着一件白背心，衬衫扣子也总系到最上面一颗，外公说为人师表，仪表时刻不能丢，他是一名退休初中教师，退休金不算低，但要养没有退休金的外婆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外孙女，那点退休金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因此外公78岁高龄，仍无论严寒酷暑，每天清晨六点就骑自行车出门，去补习班上课补贴家用。

　　自行车很沉，米兰劝外公把自行车停在楼下车棚就好了，外公却不肯，之前车停在车棚被小偷偷走，老人家心疼了好久。米兰担心自己离家后外公自己搬车会闪了腰，外公一笑。

　　“兰兰放心，外公还没老呢！”

　　祖孙俩回到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外婆拿出一瓶白酒，米兰顺手就倒了三杯。

　　外公外婆一愣，米兰才反应过来，在原本的时空，爷爷孟志英从小让自己舔酒，而自己也天赋异禀怎么都喝不醉，而在现在的时空，米兰却从未喝过酒。米兰正在想该如何圆过去，外公笑了。

　　“兰兰长大了，陪我们喝一杯吧！”外公举杯，“祝兰兰前程似锦！”

　　米兰与二老碰杯，外婆眼圈一红，米兰低下头不敢与老人家对视，她只是借米兰的躯壳在这个世界生活一年，实在不想承担太深沉的感情。

　　外婆不停给米兰夹菜，说离开家就吃不到家常菜了，说来也怪，在原本的时空米兰本不吃辣，但现在竟然神奇地觉得湖南家常菜很合口，明明是第一次吃外婆的饭，却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她就是吃这些饭菜长大的。

　　吃完饭，外婆又帮米兰整理行李，她想得面面俱到，被子就带了三条，不同薄厚对应不同天气，把米兰的行李打得满满当当。

　　一切整理停当已经晚上九点了，外婆又催着米兰洗澡睡觉，因为次日要赶最早的火车去北京，直到米兰上床，外婆才离开了她的房间。米兰松了口气，她终于有时间能想想孟心然的事了。

　　米兰趴在床上，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划划，盘算着该如何帮这个时空的孟心然改变命运，敲门声响起，外公的声音传来。

　　“兰兰，睡了吗？”

　　米兰无奈地收起小本，开门把外公让进房间，外公在米兰床头坐下。

　　“到了学校，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外公还顶用，就算你想读研读博，我们也能供你，不要因为钱的问题给自己的未来设限。”

　　米兰愣住了，为钱设限，这是她作为孟心然时从来没考虑过的事情，但应该是这个时空的米兰从小就要面对的问题。

　　“从小你就懂事，但你越懂事，我和你外婆就越觉得对不起你。别的孩子都有父母庇护，你却只有我们两个老家伙，不过我们一定会努力给你像别的孩子一样的起跑线。”

　　米兰如鲠在喉，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改变孟心然的命运，她一点不在乎米兰如何，外公殷切的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米兰只能点点头。

　　外公拿出一块手表，米兰脑海中立刻跳出信息提示，那是一块欧米茄机械表，是外公年轻时作为学校优秀代表去日本交流经验时买的，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件奢侈品。米兰哪里敢收，她刚要推辞，就发现外公已经把表带截短到自己的手腕尺寸了。

　　“我教了一辈子书，身无长物，只有这块表，就留给你作纪念吧！戴上试试，合不合适？”

　　外公帮米兰戴上手表，长短正合适，他满意地点点头。米兰却一阵心虚，但她无法拒绝外公，只好暗暗决定一年后离开这个时空时再把表还给眼前这位老人。

　　“早些睡吧，明早我还要去补习班上课，不能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外公拍拍米兰的头，掩门离开了，米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老式空调的“嗡嗡”声让她心烦意乱。

　　这一夜，米兰睡得很浅，她做了许多梦，梦到了自己的爷爷孟志英、外公外婆，还有孟心然，孟心然走错了路，幸好自己及时拉住她，把她送上了一条金光大道，但是一回头，孟志英和外公外婆却都消失不见了。

　　清晨，米兰起床时外公已经出门了，收拾停当后，外婆送米兰下楼，俩人刚出楼道，就有人叫米兰，米兰回头一看，是外公的学生徐锦云阿姨，旁边还站了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是她的儿子陈澄。

　　米兰脑海中立刻跳出信息，这家人是米家的邻居，俩家来往颇多，小时候米兰与陈澄玩得很好，但随着上了学懂了事，俩人反倒不怎么说话了，尤其是米兰从小刻苦、品学兼优，对陈澄来说就是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孩子”，陈澄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因此看到米兰，只是撇撇嘴。

　　徐锦云见米兰提着行李，就热情地问她是不是要去车站，米兰点点头，徐锦云便要送米兰。

　　“那巧了，我正要送澄澄去车站呢，正好能带上你！”

　　这次高考，陈澄也考上了长安大学，但他上的是录取分数线最低的物流管理系。即使如此，徐锦云也喜形于色，不管怎么说，儿子也算进了211了。

　　米兰看看徐锦云那辆被陈澄行李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奥拓，哪里还有自己坐的地方。

　　“不用了阿姨，我坐公车很方便的。”

　　“哎呀，你和澄澄挤一挤就坐下了，害什么羞嘛？你俩是发小，婴儿时还在一个盆里洗过澡，怎么长大了倒生分起来了呢……”

　　“妈——”陈澄不满地拉长了嗓子叫了一声，“人家不愿坐，您就别强迫她了！”

　　米兰看着陈澄明明脸红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暗自好笑，十几岁的小男生真是纯情，婴儿时的事也能让他脸红。

　　米兰与外婆终究是婉拒了徐锦云的好意，祖孙俩来到公交车站。外婆自然又是一番依依不舍，米兰都坐上公交车了，她还久久不愿离去，米兰看着老人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心里不是滋味。

　　高铁站外人满为患，米兰拖着行李奋力向自助取票机挤去，一个戴棒球帽的男青年狠狠撞了米兰一下，米兰没有防备，被撞得摔了个屁墩儿。

　　“对不起……”男青年潦草道了声歉匆匆离去。

　　米兰自认倒霉地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突然觉得手腕变轻了，撸开袖子一看，外公的手表不见了。米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向男青年追去。

　　“小偷，站住！”

　　男青年撒腿就跑，米兰大喊，“抓住他！他是小偷！”

　　人群冷眼旁观，没人愿意自找麻烦，甚至小偷跑去的方向，人们自行让出了一条通道。

　　米兰的速度慢下来，她已经精疲力竭，突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陈澄，陈澄向她眨眨眼，一笑，随即轻巧地伸出脚，小偷冷不丁被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米兰也不顾得什么形象了，她飞身上前一屁股坐在了小偷身上。

　　小偷奋力挣扎，米兰到底是个女生，她按不住小偷，抬头向陈澄求助。

　　“陈澄！快来帮忙啊！”米兰喊。

　　陈澄却好像被米兰剽悍如大妈一般的操作吓呆了，他渐渐后退，再后退，隐入人群离开了。米兰一脸黑线，不提防小偷奋力一挣，甩开米兰又要跑，米兰一把抱住他的脚。

　　“手表还我！”

　　双方缠斗片刻，米兰手一滑，小偷趁机逃跑，此时，陈澄带着警察跑来。

　　“警察叔叔，就是他！”陈澄一指小偷，警察立刻上前控制住他，米兰这才长舒口气。

　　米兰与陈澄在车站派出所做了简短的笔录，米兰取回外公的手表，俩人走出派出所。

　　“刚才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太感谢我！”陈澄大言不惭。

　　“感谢你个头啊！”米兰气儿不打一出来，“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陈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帮了啊，怎么没帮？我不是帮你叫警察了吗？”

　　米兰气结，陈澄却抢白，“下次你也学学我，有困难找警察，可别傻乎乎的自己上了！”

　　米兰气到无语，陈澄却面有得色地看看她。

　　“咋了？说你傻觉得冤枉你了？那我问你，你的手表找回来了，行李呢？”

　　米兰心里一“咯噔”，刚才光顾着追小偷，没管行李，自己的身份证、录取通知书都在行李里，万一被人偷走……

　　米兰急扯白脸要去找行李，被陈澄拉住。

　　“安啦，”陈澄嘻嘻一笑，“我已经拜托保安帮你看管行李了，你直接去站台门口取就好了，不过……”陈澄看看手表，“你可能得快点了，你是九点二十的车吧？现在已经九点十分了！”

　　米兰“嗷”地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米兰立刻向站台跑去，陈澄望着她她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记忆涌上心头，小时候陈澄和米兰确实像徐锦云说的那样，关系要好，但随着俩人长大懂事，米兰成了好学生，也不爱搭理陈澄了。

　　高考时陈澄拼了小命终于与米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陈澄相信在长安大学，一切都将变得有可能，他看着米兰的背影，无声地说了句“学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