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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人言可畏

“方兄,你为何呆滞不语?莫非是在畅想‘状元夺魁’的风光?哈哈哈。”

  刘允的烦人笑声将方亦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少说笑了,实不相瞒,此次我只怕要泯然众人。再者……”

  方亦打定主意不被牵着鼻子走,慌忙转到切实的探讨中道,“刘少的看法,其实我不算太认同。我以为,新的章程无疑有世家宗门在背后推动,但主要目的并非是为了准确筛选、拉拢天资卓绝者,而更多是一种对日后修真之道的转变引导……有鉴于此,理当还会有更进一步的改革变化。”

  “哦?方兄这话怎么说?”旁边一名同窗加入进来。

  方亦也不卖关子,爽快解释道:“据我猜测,往后的‘问道金榜’会将多门考核的评判精简,例如炼丹、铸器、制符造化三门,原本的三甲合为一甲。故而……那些天分或有缺憾者,只需挑选自身所精擅的那一门深入钻研,同样能修士及第、得到豪门望族的青睐招揽。”

  “这……这可能吗?”听到这话的仙徒面面相觑。

  刘允却是愣了愣,忽若有所思地惊疑道:“说起来……家父似乎有过相近的言辞。”

  而他这无心之语,顿时为方亦的论断加码了许多分量。其父刘正松乃刘氏当今家主、掌舵家族多年,在井宿星区地界内素有豪雄称誉。哪怕方亦有青崖山院天才之名,但区区一位仙徒,再出类拔萃又如何,相比豪门大佬在格局上就有差距。

  须臾沉默后,有位同窗皱眉向方亦询问道:“我听方兄适才话中隐隐有所保留……莫非你实际所要传达的乃是:此后的修真之道,除开极致的惊才绝艳、全甲之辈,便只有深入专研一门者才可获得出路?”

  方亦笑了笑,神情诚挚地开口回应:“我方才可没有说得如此决绝。不过……若你执意深究,我会告诉你,就是这个意思。”

  近旁诸人显然没有想到,方亦会用这种言之凿凿、不留余地的说辞。

  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方亦做出的“猜测”迅速在更大的范围传开来,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但大部分人的反应都还是保持着讶异和怀疑,也有不少更是显露抵触!

  事实上,方亦所拜入的乃青崖山院中的顶尖修真师门,诸位同窗里反倒少有被归为资质平庸之辈。虽说他们中很多人对先前刘允有所轻蔑的言语感到气恼,但方亦的说法却更让人觉得不安畏惧;因为前者仅仅意味着出头变得越发艰难,而后者却要让局面出现颠覆。

  “若真如方兄所说,那往后岂不是无需修习所有仙道法门?独研一门便是?”一位同窗探究问道。

  方亦摇了摇头,不急不躁地作答道:“不然。各个法门相辅相成,无疑可以发挥出更大的效用。以我先前所举例子而言……”

  有人以为矛盾、不满打断道:“什么啊?又说需专研一门、又说要相辅相成,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莫非你试图最后扯一句触类旁通、殊途同归,以作敷衍解释?”

  方亦皱了皱眉,发现这名质疑者和上一个问话者并非先前参与讨论之人,而是刚从其他地方被议论吸引过来的……

  想了想,方亦回应道:“其实没那么难理解……好比今有极于剑道者,以书法入剑道、以经义入剑道、以曲乐入剑道,是谓相辅相成;其书法不必过人、经义不必过人、曲乐不必过人,但剑气纵横、沛莫能御,是谓深研一门、且有所得。”

  旁边一人似有所悟,而后又犹疑道:“这当真可以做到?然而就算做到,如此一来,较量之际、便定能胜过同等资质而修习驳杂者么?”

  方亦扶了下额头:“较量?……自然不能。我们所议论的与此无关。”

  “恩?那与什么有关?”那名显然是在后半段才介入的家伙奇道。

  “方兄所说的是:往后‘问道’所讲究的修习之法。”先前就参与讨论的一人代答道。

  “哦?!敢问方兄,是何修习之法?”又有一名刚刚凑过来的人兴致勃勃发问。

  恩?这莫非是……添油战术的反向应用吗?!

  方亦面色一僵,只能退缩道:“其实都是些随口猜测、打发时间而已。你们聊吧,我有些不适、得去方便一下,失陪失陪。”

  告罪之后,方亦擦着汗、慌忙逃出这人数渐渐臃肿起来的讨论小组……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

  等到他在附近的林间躲避、晃荡了好一会,弄假成真地方便过后才返回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有些失控,自己的名字正在四下里被不断提及,诸如——

  “都在聊什么呢?”刚到此间的人向熟识的朋友问着。

  “嘿,听说就在刚刚,那位据说深藏不漏的天才方亦,在此大放厥词,嘲讽我等诸多修习驳杂、无所精擅者。大致说的是……”被揪住问话的人颇为爽快,一顿吧啦吧啦,将所听闻拼凑的情况结合自己的揣摩臆测“如实”相告。

  方亦才走过小半片场地,就已经从嘈乱不堪的声响中,听出了好几个被杂糅、扭曲生出了的传言版本:

  有将刘允的轻蔑言辞安在方亦头上的、

  有声称方亦轻蔑品评学院同窗的、

  还有说方亦自夸是全甲状元之才的、

  甚至……方亦指摘许多世家宗门目光短浅、难辨贤愚?

  ……

  看着面前乱哄哄恍如市井的人群,方亦挠挠头、怀疑自己被人安排了……

  必须承认的是:各处谈论中,众人对方亦此前话语的还原准确度和真实性都相当高。

  而问题只在于:众人口中提及的方亦,完全像是个睥睨天下群雄的自大狂生……

  偏偏作为当事人的方亦在旁边听完,居然也觉得自己那些言论和狂霸之气颇为契合。

  于是,转述者的口吻越发目空一切……

  他甚至看见一名在最初的小圈子中、亲耳听见自己说话的同窗,信誓旦旦地称:方亦正是以挥斥方遒的口吻,痛陈世家宗门早该按其想法推动修真之道的变革。

  到最后,方亦眼睁睁见证到:自己往常低调独处、踪迹莫测的行事风格,在一众同窗口中被孕育出了清晰确凿的缘由——不屑于鹤立鸡群!

  可实际上,他从旁经过的时候,议论起劲的人群里根本没几个注意到自己。

  只怕面对面相遇而能认出他就是方亦的,除开不久前刚刚闲聊过的那几位,也就只有曾费心来招揽过他的那么几个世家子弟,例如孜孜不倦的刘允,还有李瑶儿等人。

  无语了好一阵,方亦正不知何地自处的时候,忽然瞧见道场一角的偏僻处、有个孤身倚坐青石的熟悉人影——

  古典仕女般娴静的姿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翠珑衣饰散发着水润的色泽,让整个身子像是被包裹在通透的光晕里……

  “你还是这般清冷啊,跟尊玉石雕塑似的。”方亦上前、在对方近旁坐下,向这位人如其名的庞家小姐打招呼道。

  庞玉瑾看他一眼,跳过熟络环节轻声问道:“那些议论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呀……我先前和人随口聊了几句,然后去方便了趟,回来就成这样了。啧,瞧这一个个,把我看得十分透彻似的。”方亦有些郁闷地答道。

  少女面无表情,接口说道:“是啊,都没几个能认出你来……不过他们要议论你,又哪里需要对你有多少了解。”

  方亦深以为然地笑了笑,换了个话头道:“你如今在庞家,过得还好吗?”

  “自然是不好。身为一名庶女,无论才能如何出众,妄图把持家族产业,总是有许多艰难之处。那些人也从来见不得我好……你又不愿意帮我,何必问这些?”庞玉瑾话中平淡,始终不起波澜,丝毫也无怨怼娇嗔。

  “……随口问问。”

  方亦耸耸肩,有些无赖地说,“关心虽无助益,但或可稍解苦闷。”

  少女便也点了点头:“过些时日,我将与鱼护邻州的于家少爷完婚。有了于家的姻亲臂助,那些人想再翻起风浪就更难了。”

  听到这不做铺垫的突然宣告,方亦不免陷入愣怔。

  庞玉瑾转头看了过来、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

  两人之间构筑起一阵难言的沉默……

  最终,方亦尽量恬淡道:“想要什么,总要付出代价。努力不足用的时候,就只能拿其他的东西去换。你性子利落通透,原也轮不到我置喙,但……别太委屈了自己。”

  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闪躲地移向空处,神态动作则落在少女的眼中。

  “可我想的是……”

  庞玉瑾少见地扬了下嘴角,“那于家少爷风评恶劣,不过是来入赘庞家作门面的,我虽拿捏利用、却不欺负他,由他出去孟浪。因而,往后你若还来找我,我纵然给不了你名分……但同你叙叙旧,彼此得些缠绵慰藉,也是好的。”

  说到最后半句,少女声音细弱有如蚊蝇,可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却是听着的方亦反应激烈,先被那“名分”之说呛了下口水,而后缩了缩脖子、脸红起大半,局促不安地四下扫视,担心有没有人恰好注意过来。

  好半晌后,方亦突然笑了起来,促狭看向那张侧脸允诺道:“好啊,那说定了。”

  任是少女性子再如何冷漠,也终于有些受不住,抿着唇、脸颊泛红地起身,走开之前丢下一句:“到时,你可要记得躲开那些麻烦。”

  方亦顺着少女停顿间隙的微偏视线看去,只觉李瑶儿的目光正如利箭般穿过人群投射过来,上面似乎还穿着一封满是诘问的书信……方亦翻起白眼、以脸皮招架,李瑶儿无疑会气得火冒三丈,但此刻她身边聚拢着不少交好的女仙徒,大庭广众下不至于失态乱来。

  便在这时,山院早课的晨钟响了起来。

  “教长来了!金榜来了!”随即有人高呼。

  有青衫矍铄身影一如既往,在首声钟响后出现、末声钟响前抵达。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平日里背负的双手,此时正握着一卷镶有考究金边云纹的长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