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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制符之技(4K)

“不巧,我恰好会点……呵,粗浅的制符技艺。”

  眼前的年轻人如此说道,神色之间却没有与话语相符的谦逊意味。

  人群僵滞了片刻,而后便如渐渐烧热的锅子一样,嘟噜嘟噜地冒出沸腾声响来——

  “这小子的意思是……他会制符?我没听错吧?”

  “他是这么说……你们信?我看该不会是说笑吧?”

  “似他这般年纪,若说会制符,除非是顶尖的大乘修真院仙徒……”

  “那就是有可能?这个顶尖大乘修真院的仙徒……比沈公子如何?”

  “嗨,没见识了吧。就算是普通的大乘修真院,世家宗门的子弟都得抢着去!更别提那些顶尖的了,里头都是万中……不,十万中无一的天才!”

  “也就是说……沈公子不能比?可我怎么都没见识过……”

  “就你还想见识?那等人物,自然都在上三州出没,怎会随便跑到我们这种荒僻的下三州之地来。”

  或许是方亦的姿态太过坦然自若,周围的议论声都显得有些迟钝压抑。

  “当然,空口无凭……”

  方亦意有所指地瞥了沈元杰一眼,出声止住蚊蝇纷飞般的窃窃低语,而后朝那几张漂浮半空的妖兽皮扬了扬下巴,“我会以这几块皮子炼制符箓,常规五行咒符各一。炼制完成之后,诸位尽管校验……”

  他仰头张望了下,收回视线后又补充道,“这船上的‘封禁法阵’居然开到了六级,不过无所谓,我们就按最常规的封禁程度来算,术法威能被削弱五成……也就是说,我炼制出来的符箓,在这种程度的封禁之力压制下,但凡有一张的使用效果不能超过高阶精炼符箓的一半,那便算我欺诈行骗。这验证手段够简单爽快了吧?可别告诉我说,你们连高阶符箓的威能如何都没见识过,那……”

  五张妖兽皮受无形法力牵引,齐整地悬停排列开来,且伸展绷紧如若金铁。

  转冷的含怒目光扫过人群,方亦吐出一口闷气:“……那还议论个屁,赶紧闭嘴滚远点!”

  ……

  人群外围,遥望关注事态发展的刘老大等几人反应不一。

  王肥陀大惊失色道:“嗯?!他、他怎么知道‘封禁法阵’是六级?我前两日才痛下决心、请了位相熟的布阵师匠来修缮强化,谁也没说……”

  马师匠和刘老大则是无奈相望一眼,所在意之处和王肥陀截然不同。

  “这小子……”

  刘老大扶额叹道,“就非得把自己摆到全部人的对立面上么?如此不也一样没给自己留下退路?之前哪来的立场还规劝别人……”

  “或许,并非有意之举……”

  马师匠则抚须沉吟,猜测解释道,“方小友天资过人、惯于一心多用,当他将主要心神专注于紧要之事时,分出的余下心神,难免会有些……不受拘束。”

  刘老大皱眉思忖片刻,倒也觉得马师匠所言非虚,最后点头表示了认可,而后转头朝旁边的陆工头道:“老陆,船上该有高阶符箓的存货吧?去取几张来,若是真有必要,也好供那小子做个比对。”

  两人身后,被勒令待在此处不要添乱的王肥陀目瞪口呆。嗯?这艘船的船主究竟是谁?你们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怎么能忍……

  “有的,我这就去取。”陆工头毫无迟疑地应喏,已然转身去往下层舱房。

  油亮的秃顶感觉到了一片凉风,沁入心肺……

  ……

  回看场间。

  方亦一番话说完,没再去搭理周遭看客的反应,自顾自地伸出手指、对着漂浮在面前的妖兽皮描画起玄奥的纹路来。

  围观众人被他盛气凌人的言语扎得都颇为心塞郁闷,但除了能指责他几句言语粗鄙外竟无力驳斥,只好纷纷扭头去看沈元杰、期盼他赶紧做出应对,毕竟这“打脸”的巴掌真要落下来的话,他理当顶在前头。

  然而……沈元杰没有答话,他死死盯着方亦那绝非寻常的驭气制符手法,正在努力控制鬓角的冷汗不要滴落、并维持住面色的平稳。眼下他心中动荡有如地龙翻身,就连进行思考对策都有些费劲,更何况做出有效的回应。

  怎么可能?这小子还真是个制符师……

  若跳出来对垒的也是一位鉴师,那即便对方学识胜出自己不止一筹,沈元杰也不至于太过敬畏,毕竟辩论之道比的可不只是谁懂得多,更要看谁说的更能令听者信服;但遭遇这种手底下见真章的局面,任你舌灿莲花又能如何?终归比不上对方打造出来的切实可见之物更具说服力。

  当然,最早的时候,“鉴师”这个称谓有着十足的含金量,它属于那些在某一门技艺上有着精深造诣、却因年老力衰而不便再经常动手的资深匠人。凭借丰富的经验阅历,他们给出的品鉴定论十拿九稳,遇上不服的、非要抡起工具讨教一番也并不在话下。

  只不过,在古纪元时期,修真之道专注于个体自身的境界突破,有着不假外物的过度清高,当时的修者普遍认为:只有境界修为才是最实在的保障,倘若修为足够高深,想要什么外物没有?不会打造,难道还不会看着抢吗?因而如铸器、炼丹、制符这样的造化之技,被看作修真天资有限的人才会去追寻的旁支门道。

  直到焚天之变后,陈旧迂腐的观念才出现了转变的契机;

  再到沉霄之战后,世间修者终于意识到,造化三门蕴含有颠覆天地格局的伟力。

  自那时起,匠人的地位大幅提升,迅速凌驾于寻常修者之上。为了与世俗的工匠区分开来,修真界中掌握各种仙道技艺的匠人被尊称为了“师匠”。

  然而,随着“造化之技”的变革发展日新月异,天赋资质带来的阶层分隔再度出现,甚至比起突破境界所需的悟性差异更加悬殊。

  从普通师匠到资深师匠、再到顶尖师匠,每一个层级之间的鸿沟都有如天堑,更别提寻常人与仙家师匠之间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个修者。

  就连得道延寿的修者都难以通晓种种技艺门道的情况下,想要让世俗凡人也能够涉足其中、担负起修者不屑为之的繁杂商事,便需要有一些便捷的鉴识途径,帮助他们降低买卖风险,让他们不至于因一窍不通而心生退缩。

  于是,鉴师这一存在,被重新捡拾起来,但大大降低了此称谓获得的门槛,只需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

  经过数百年衍变之后,由于大小世家宗门对掌握造化之技者的不断争夺瓜分,导致技艺达标的师匠绝大多数处于受供奉状态、寻常人难得一见,反倒是鉴师这一行当欣欣向荣,成为普罗大众广为认可的评断依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当一个通晓理论的“鉴师”,就一定比掌握切实技艺的“师匠”更轻松。

  缘由在于,师匠通常只需掌握一门技艺便已足够,甚至未必要求对该技艺有关的理论精通,只要熟能生巧即可;而鉴师受世情所迫,则往往必须熟知不止一门技艺有关的学识,否则根本挡不住好事之徒的刁难。

  此外,总有人不知从哪听了点有的没的,就觉得自己知道的也不少,想要对品鉴之事掺和一番——沈元杰前面当方亦是外行人,所说的几句抨击话语也没错。

  总而言之,在当今纪元,鉴师已经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职业,但他们的地位并不稳固,好比海市蜃楼一般,属于造化师匠的投射之影。

  而当虚实相遇,结果不言而喻。

  沈元杰脑中先后浮现出几种应对之策,例如蔑称方亦偷梁换柱、刻意构陷,以打击自己的名声;又或是编造这些皮子的危害,煽动众人、阻止方亦继续炼制……

  然而,这些伎俩在扎实的技艺面前,都难以掀起足够的浪花。

  心怀侥幸、执迷挣扎的情绪,更是没能顽抗多久,在方亦不经意投来的某一道淡漠的视线中,突然就全线崩溃了。

  那道视线里没有丝毫警惕、挑衅、鄙夷之类的复杂味道,就连嗤之以鼻的轻蔑也都找不到。仿佛是……开窗透气的时候,下意识地朝某只叫得特别欢快的麻雀多看了一眼,甚至懒得分辨究竟是麻雀群里的具体哪一只。

  毫无杂质之物最具份量,沈元杰只觉被一片荒芜之感笼罩,连退而求其次、设法削弱此次影响的劲头都无法提起。

  终究是烛火般的光华,仅在蒙昧的黑夜里为用,烛身上极尽奢华的雕饰镂刻,越是修补越是容易损毁。

  ……

  方亦这边自然没想到自己的不以为意,居然已经击溃了某人的心防。

  他炼制符箓的动作,并不显得迅速,但却流畅自然,或者说带着份随性;手中勾画的纹理线条,竟始终没有停滞断绝,可谓一气呵成,且五张符箓每一张都是如此。

  人群中的细碎议论声,渐如夏夜蚊虫滋生,显得压抑而混乱。

  尽管方亦展露的制符技艺越发可信,但沈元杰的名声在廉士、鸿儒两州之地经营已久,眼下虽受到冲击,可根基仍在,尚未有人直接出声催促质疑。

  不到一刻钟,方亦便完成了五张符箓的炼制。如此速度,令那些对制符之道稍有了解的人都感到无比震撼,而后,更让他们惊诧的是——

  “好了,这几张符箓我就不设‘令咒’了,谁想来亲手验证下?”方亦扫了一眼场间,开口问道。

  人群短暂沉默后,忽有惊哗之声翻涌而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吵得方亦心烦。

  “怎么?这么多人,就没个干脆点的吗?”方亦没好气地催促。

  隔了会,总算有人惊疑不定地试探问道:“莫、莫非,你的意思是……这些符箓谁人都可驱使?我指的是,它们竟无法力驱动的门槛不成?”

  “不然呢?”

  方亦一脸费解,挑眉反问道,“如今神藏工艺不断精进,仙术施展越发轻易。符箓若不是还能有这点无需额外法力驱使的好处,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那人更加难以置信道:“然而、然而……那不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性吗?但凡是无缘修真之人也可驱使的符箓,不论品阶高低,价值都要翻上十倍……”

  旁边有人接话道:“何止十倍!那根本是有价无市……据说唯有资深制符师能够侥幸制取,但成功几率也是万中无一才对。”

  方亦微微错愕一瞬,随即反省地摸了摸下巴暗自嘀咕:“倒是忘了,摸透这项制符技艺的大乘修真院至今也不过半数。不过,照理说这种技艺有所突破的相关传闻,应该先一步流传开来才对……唔,看来是那些经营符箓生意的世家宗门故意封锁消息,好把过去积蓄的旧式符箓处理完……又或者是,有意限流?出于整个修真界对世俗凡人庞大数量的忌惮……”

  稍作琢磨之后,他打住思路、故作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正这几张符箓无需法力便能驱使就对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要验证?没人愿意的话,我自己来也行,你们瞪大眼睛看仔细了,别一会说我做手脚……”

  方亦说着就要随手挑选一张用作展示,但猛然爆发出的喝阻之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住手!”

  “且慢!”

  “放着我来!”

  “我来!都让开!”

  ……

  人群几乎是沸腾般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扑近、要抢下符箓。

  眼看场面就要奔着不可收拾的乱局而去,没准还得出现践踏踩伤的血光之灾——

  方亦及时回过神来,加紧伸手捏住其中那张“水行咒符”并完成了激发!

  龟船上的几处法阵纹路闪烁了下,但因所检测到的法力激荡烈度并未达到触发线,便又黯淡了下去。

  一股冷冽水汽从那张符箓中喷薄开来,在方亦的意念驱使下席卷小半个甲板。

  纷乱的人群被寒意冻得一滞,不由得停下推挤、打了个激灵。

  待他们被迫冷静清醒过来的时候,惊觉脚下铺满白霜,一层冰壳蔓延裹到了所有人的膝盖位置。冰壳并不厚重,稍作挣扎便能摆脱,但转瞬之间能够覆盖这么大的范围、对如此多人生效,便已然证明了其品阶之高。

  更重要的是,方亦手中的符箓,只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皲裂破损迹象,而并未如常见的符箓那样直接崩解成飞灰——

  这,还是张可多次重复使用的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