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又见师父
“呼......”
躺在床上，纪哲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圆环从头上取下，折叠一圈，重新戴在手腕上。
这两枚银色圆块是连接宇宙海的‘设备’，具备同样功能的还有耳麦、头盔等许多不同的样式，但功能相差无几。
柔软的大床轻微地震动着，完美消除着人体的疲惫，纪哲在这种堪称享受的氛围中，眉心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抬起右手，覆在了眼睛上，眼角微微颤动。
即使闭上了眼睛，金色细线依然存在，交叉相错的线条把世界分为了四块。
纪哲经常会下意识地紧盯细线相交的点，仿佛里面蕴藏着恶魔一般。
也许哪一天，这个点就会‘砰’的一下炸裂，世界被撕裂，恶魔从眼眶里跳出......
......
掌握一个百亿级的公司并不轻松，各种事务都需费心关注，简直是身体、精神的双重疲惫。
再加上咳嗽与细线的出现，导致了这半年纪哲几乎没怎么能好好睡上一觉。
此时，紧闭着双眼的纪哲在疲惫中沉沉睡去，片刻后便响起了微微鼾声。
房间内也无声无息地昏暗下来，虚拟智能‘小云’调整着最适合睡眠的亮度、湿度、氧度。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熟睡中的纪哲突然皱紧了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嘴中也低喃着意义难明的呓语，显然是做了噩梦。
“......滚！”
“......什么味道？我艹，哪来的小野种？”
“......你叫什么名字？听说过宇宙飞船吗......”
“......”
“......不要动，转过去，蹲下......”
“......师父，你看那个人......”
“......以后你就叫纪哲，这是你师兄......”
“......”
“......这是？师父......师父？”
“......她叫纪钰，是你的师妹，以后你们师兄妹三人就是彼此的亲人，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
“师父！”
纪哲猛地挣起身来，大吼了一声，直喘粗气。
梦境与现实交错而行，纪哲瞪大了眼睛，眼底絮状的血丝清晰可见。过了几分钟，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才算从极深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捏了捏内眼角，纪哲咳了咳，双臂用力向后撑了一下，转着脖子开口：“小云，几点了？”
“纪哲先生，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七分，您共计睡眠四小时零六分，其中深度睡眠......”
“我知道了，预约......知识...知识植入...知识植入计划......”
坐在床边的男人挥手打断了‘小云’的报告，正欲站起身来，身体却骤然僵住！
四肢如同木偶一般，机械地抬起又放下，眼神直愣，眼球凸出，面部肌肉瞬间凝固，这一刻的纪哲仿佛被鬼上了身，就连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充满了机械般的诡异！
片刻后，纪哲恢复了正常，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嘴角弯起优雅的弧度，嗓音低沉地开口道：
“小云，帮我预约知识植入计划。”
......
撕裂！
蔓延！破碎！
世界在纪哲眼前碎成四块，但裂开的世界背面却并不是什么恶魔，而是充满梦幻的颜色！
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无处不在的虚幻彩带，像通道一般的递进式光芒......
“这...这是......”纪哲无意识地呢喃，身体却下意识地一步踏进了‘梦幻通道’。
“脚踏实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眼里的世界？恶魔的......呃，老巢？”纪哲猛地回头，却发现来时的通道已经消失，地下的递进光芒显然指示着他向前行走。
“什么情况？我这是......穿越？死亡？还是被外星人劫持？不对啊，以现在联邦的情况，不挟持外星人就不错了......”
“系统？魔法？玄幻？”纪哲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脑子如同一团浆糊。
十几秒后，纪哲逐渐冷静了下来，停下了脚步。
在这个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又基本看不到尽头的通道里，他能做的事很少，而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毋庸置疑......
金色细线、咳嗽、暴涨的脑域开发度......
纪哲适应了一下当下的情况，而后便发现，自己的咳嗽已经好了，嗓子不再有酥痒的感觉，眼中的交错金色细线也已经消失。
“这是......达到了某种条件，所以开启了未知的‘通道’？”纪哲皱紧眉头，心中暗暗思考。
暴涨的脑域开发度虽然会让纪哲心中惴惴不安，但无法否认的是，这种程度的脑域开发度给纪哲带来的只有好处。
比如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比如敏锐而细致的观察力，比如超乎常人的学习力，以及严密的逻辑思考能力。
这一刻，纪哲几乎是下意识地分析起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而后便迅速得出了自己正处于某个类似于‘特殊任务结算场景’中的结论。
“特殊条件，基本可以确定是暴涨的脑域开发度，那么......”纪哲抿紧了嘴唇，看了看自己身上。
依旧是昨晚的四角内裤，也依旧是熟悉的手脚，但身上的睡袍和手腕上的圆环手链都不见了。
“手链......”纪哲迟疑地喃喃，手掌下意识地拂过颈间，一块圆形的玉佩落入手中，纪哲猛地皱紧了眉头！
手链和睡袍不见了，但这块玉佩却依然跟着他进入了这个奇异空间，这足以说明问题！
快速解开特制金属制成的项链，纪哲把玉佩取下捏住，双眼紧紧地盯着这块圆形玉佩。
玉佩纯白，正面有层叠的波纹状纹络，背面隐约可现‘纪元青’三个金色文字。
“以前这块玉佩背面没有字......所以这个特殊通道除了需要脑域开发度达到条件之外，还需要这块玉佩作为‘钥匙’吗？”纪哲脑海里迅速给出了最为合理的逻辑。
“纪元青......这是师父的名字？他到底是什么人？”纪哲无意识地抚摸着玉佩，下一秒，却明显地感觉出玉佩的温度不太对，它在极为迅速地升温！
砰——
一声巨响，玉佩在纪哲愕然的神情中直接炸成了粉末，虽然没有伤到他，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而后粉末又诡异地漂浮着、聚合着，最后凝聚成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
“师父？！”
纪哲愣了两秒，而后惊喜出声！
纪哲十七岁那年，他的师父把三个徒弟叫到身前，分别赠与了离别礼物，而后便一去不复返。
七年过去了，纪哲和师兄都猜测师父大概率已经故去，谁知道却在这里看到了他！
“师父，您这是......”纪哲的声音既诧异又欣喜。
作为一个孤儿，在冰冷的世界上游荡飘零，纪哲记忆里所有温暖的开端就是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头，七年后再见师父，他已经顾不得场合，心中只剩下惊喜。
通道内斑斓的色彩、光泽依旧在闪烁，玉佩粉末聚合成的人形看上去有些‘单薄’，但并不影响他表现出的神韵。
在纪哲的视线里，师父似乎迷茫了好一会，身体的活动也稍稍显得僵硬，‘视线’里更是还没看到自己这个徒弟，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等待。
片刻后，‘纪元青’仿佛终于适应了这具‘身体’，他稍稍侧身正对着纪哲，面部神情第一次清晰生动起来。
“小哲......”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听到‘师父’的话，纪哲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悦在纪哲心底不断地发酵、酝酿，时至今日共计七年，那种喜悦已经酿成了醇厚的美酒，醉人，也催人泪下。
“师父......师父！”纪哲沙哑着嗓子，想冲上去抱抱师父，又怕把粉末蹭掉......
“......傻孩子。”纪元青乐呵呵地背着手，眼中带着疼惜与愧疚，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矛盾的难明意味。
“师父，您这么多年，去哪里了？现在这里是......”纪哲抹了把鼻子眼睛，急忙开始询问。
纪元青没马上回答纪哲的问题，而是背着手看向了四周的通道。过了会，他低声叹了口气，似是怀念与遗憾。
“跟我过来吧。”纪元青低沉道。
纪哲哦了一声，急忙跟上，一米八三的大个子在瘦小老头身后仿佛一个巨人，但在纪哲心中，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巨人，是他用以抵抗无数次失败、痛苦的剑与盾。
“小哲，我已经死了，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一道残魂，大概也没办法坚持多久......”纪元青背着手走在前面，突然转头看了看纪哲，乐呵呵地继续道：“但过了这么久，还能看到你一眼，我也算知足了。”
“......”
听到师父的话，纪哲其实并没有感到太过激烈的悲伤、难受，这么多年，他心底已经认定了师父的死亡，现在不过是被他‘亲口’确认了而已。
又或者，短时间内一齐涌动而出的喜悦、痛苦、惊诧、茫然，已经把纪哲的情绪波动压制到了最低。
那是经历无数的挫折后带给纪哲的财富，只有绝对的冷静，才能理智地找出最快、最合适的办法解决问题。
“小世和小钰......你们三个，这么多年过的怎么样？”纪元青慢悠悠地走着，慢悠悠地问着。
“过的挺好的......”纪哲笑了笑，而后顿顿，道：“我开了个公司，后来也帮师兄开了一个......但钰儿，她在六年前失踪了。”
纪哲快走几步，侧头看了看师父的脸色，接着说道：“就在您走的第二年，钰儿就不见了踪影，我和师兄都急疯了，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一点线索没有......”
“......不用担心，她没什么事。”纪元青向上微微抬起头，似乎感应着什么，而后淡然地回了一句。
“师父，您知道钰儿在哪？”纪哲猛然一愣，急忙问道。
纪元青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但她已经步入了那个世界，说不定你能找到她。”
“那个世界？”纪哲愣愣地看着师父，而后又把视线投向通道的尽头，喃喃问道：“这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通道吗？”
纪元青笑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见纪哲不说话，一副思考的模样，纪元青微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小哲，我问你个问题，你慎重考虑后回答我。”
“师父您说。”纪哲回过神来。
“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吗？伴随着危险、未知，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但同时也伴随着你从未见识过的新奇、伟大！”
“你会从平和的生活中完全的抽离出来，去经历另一个世界的诡异与奇幻......你愿意吗？”
“另一个世界......危险，失去性命......”纪哲神色发愣，这一刻，思维逻辑失去了作用。
理智告诉他，这种伴随着未知与危险的冒险并不值得尝试，但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涌出。
“平淡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渴望的，是跌宕起伏的刺激，还是一成不变、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
“难道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另一个世界的波澜壮阔？不想去体验一下师父口中的诡异与奇幻？”
“男人的浪漫，是未知与冒险！”
“......”
念头层出不穷，纪哲沉默下来，他清楚的意识到，师父这个问题，基本就意味着是自己的‘最后一次选择’。
“师父......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纪哲沙哑着嗓子问道。
“那个世界啊......”纪元青叹了口气，脸上有追忆的神色浮现：“新奇、伟大，有很多掌握了强横力量的生物，人类不过是其中之一......”
“战斗和死亡是那个世界的主旋律，只有弱者才能体会虚幻的‘和平’，但强者们，无一不是时刻处于追求极致力量的途中......”
“那是一个，任何语言都无法完全描述的壮阔的世界......”
纪哲听着师父并不算华丽的辞藻，心中却陡然出现了阵阵热血，慢慢的，他过去二十四年的生活失去了味道，失去了颜色。
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吃喝玩乐时的欢声笑语，就像师父所言，不过是弱者眼里虚幻的“和平”。
但对“那个世界”，纪哲终究有些迷茫与畏惧，这是人类对未知的天然恐惧。
“师父，您就是在那个世界死亡的吗？”纪哲问道。
“嗯。”纪元青点了点头，没有详说，继续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在等待纪哲的回复。
过了会，纪哲突然笑了笑，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儿时的遭遇，那些硕大的拳头、腥臭的污水......
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自己也从未畏惧过，怎么遇到了这种如同“天选之人”一般的情形，自己竟然害怕了？
“师父，我愿意。”纪哲平静地开口。
话音刚落，整个通道瞬间光芒涌动，一缕缕虚幻彩带纠缠、拉扯，最终混合着梦幻般的颜色，凝聚成了一个像水面一般轻轻颤动的银色圆形镜面。
纪哲停住了脚步，这一刻他明白了这个通道的含义，这条通道没有尽头，或者说，这条通道处处都是尽头。
只要他愿意。
纪元青转过身来，欣慰地看着纪哲，眼底带着感慨与心疼，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瘦小的身影在绚烂的光芒下愈发渺小。
“师父，我能来到这里，是您设置的条件吗？”纪哲问道。
“没错，你们师兄妹三个，我都设置了不同的条件，小钰的最简单，你的最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达到条件......”纪元青笑笑，点着头，想抬起手摸摸纪哲的头，却发现自己双臂都已呈虚幻。
“师父......”纪哲刚想说话，眼泪却陡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去吧，找到你师妹，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的，掌握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说不定可以复活我。”纪元青的身影从四肢起，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不见。
“师父！”纪哲再也忍不住，失声哭喊，从这一刻起，他真真正正地失去了自己的师父。
如师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