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无题
白陌知道，他没有说谎。
白陌也知道，他没有全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
“嗯？前几天下雨？唔……如果那也算是下雨就好了。”
套着淡粉色和服，长发两侧绑着两个小小马尾的少女看来是想到了什么，不满地在房间之中满地打滚，白陌总感觉自从病情大幅度缓解之后这小丫头活泼好多，完全看不出曾经那副温柔贤淑的可爱模样，变得像一只超大号的熊孩子。
但因为小小八很可爱所以没关系。
来回翻滚几圈，重新躺到白陌身边榻榻米上的八重凛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盯着依旧在大快朵颐的白陌，小嘴一张像是机关枪一样开始突突突地抱怨起来：
“本来以为能下一场大雨呢，明明乌云都那么大的说，结果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凛回屋子拿出水盆的片刻，雨水就已经停止了。真是的，就不能多下一会吗？中庭的水池早就已经没水了，凛之前好不容易求姐姐大人给凛带回来养的鱼儿都已经变成鱼汤了，凛想洗个澡都没有办法好好洗，浑身黏糊糊的好难受的！还有后院中凛亲手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
“等等等等等，你先给我停一下！”
听着八重凛的抱怨，白陌没好气地打断小丫头还没说完的话：
“我怎么记得中庭池子中的那些鱼是因为某个小馋猫在它们长大后的某天，望着鱼头流口水馋的不行，‘忍痛’央求她姐姐大人将它们送往西天极乐世界来着？”
“诶？”
“还有池塘里的水，好像也是某天某个爱干净的小丫头因为实在受不了身体黏糊糊的感觉，索性拜托她的父亲大人将其抽空以满足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愿望？”
“诶诶？”
“至于那些花花草草——”
“住口啊！”
黑历史被一一揭穿，小丫头顿时脸鼓的像个肉包子，冲上去张牙舞爪地就要堵住白陌还要继续说下去的那张臭嘴。
然而佛高一尺道高一丈，早就已经预料到她会有如此行动的白陌不慌不忙地端起盘子一个闪身，行云流水般惬意地躲开她的饿虎扑食。
然后因为动作过大扯到刚刚被樱巫女误伤的地方痛的满地打滚。
【如果那也能算下雨……吗？】
这句话能够说明的意思简直太清楚不过。
来到这个世界数个月，白陌第一次对自己的之前的行为充满迷茫，村民们那布满绝望的脸庞在眼中一一划过。
或许……八重村所谓的神明真的存在也说不定，而那雷声大雨点小的乌云，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冒犯神明的行动，才没有降下足以解决村子危机的大雨呢？
即便将自己关在屋子中思考两天两夜，白陌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
自白陌结束自闭踏出闺房一天后——
躺在客房中央铺了被褥的榻榻米上，白陌像极一条碾板上待宰的咸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看似六七十岁的老人熟练地拆解自己身上的绷带。
樱巫女正在厨房准备晚餐，而八重凛则一如既往地趴在自家姐姐大人身边担任她的试吃将军。
两个小家伙都没有在屋子中的现在，白陌也没有了在她们面前的那份跳脱，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日向老爷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拆除绷带的手一顿，一不小心在一块淤青上系了个死结，日向医生有些紧张地抬头望了一副石乐志模样的白陌一眼，见他没有意识到疼痛，于是表情恢复正常继续埋首于眼前的工作。
他并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现在的白陌需要的是一个沉默的听众。
“难道真的不应该去救那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吗？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本该母亲怀中撒娇的孩子被献祭给那所谓的神明才对？然后居然还失败了...很丢人吧，身体又弄成这幅德行，简直都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估计那端坐云端的神明大人也是看到这幅小丑样子感到有趣，所以才特意给了那么一丁点的赏赐！“
”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是不是就会和你们曾经见过的一样，在献祭后立马大雨倾盆呢？难道救人也成错误了吗？难道就应该不管不顾看着那个小丫头死去吗？如果真的本该献祭之后便大雨倾盆，却因为我的行动导致没有下雨，是不是因为我，那个小丫头才死的没有丝毫价值呢？”
白陌明白，这不是倾诉，这不过是一个连一名小女孩都拯救不了的，败犬语无伦次的哀嚎而已。
他只是想将压在心底的话语吐出来罢了，至于对面听的是谁？只要不是八重家的人，其实都无所为。
依旧沉默着将最后一卷绷带拆下来，确认白陌的身体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好的日向站起身。
由于白陌那天那一通大闹，作为村子中唯一正牌医生的日向可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即便并没有人真的死去，但白陌又不是机器人，最开始时倒是可以精准地击晕护卫队的成员们，但越往后力道的控制就越差，或许没有对他们造成大伤，但一些小伤也是在所难免。
他将放在一边的一些瓶瓶罐罐塞进自己背着的小篓中，冲着白陌点点头，迈开脚步径直离开。
“啊，这老爷子就不能在听到后辈的抱怨后给提点人生长者的经验什么的嘛？真是的......”
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全身上下传来爆豆般的脆响，白陌扶着脖子左右拉伸起来。
“嗯？这个是......”
注意到脚下有一本薄薄的书籍，他瞅了瞅书名，一把抄起来就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
“老爷子！你书忘拿了！”
“暂时就放在这里，正好让小樱也看一看。”
走廊不远处传来了日向那有些混浊的声音，听到这句话，位于一旁厨房的樱巫女探出头望向白陌手中书籍的名称。
“啊，正好是那天去大婆婆家读书时，被日向老师提前借走的那本。”
“行吧，到时候咱们一起还回去。”
扬起书的手臂自然垂落，白陌随意拿书当做扇子在脸颊边缘扇了扇，不过在因为方便治疗而又剪成短发的现在，带起的风已经无法将他的刘海吹动了。
即便还回去，曾经的人也不在了啊。
叹了一口气，白陌的目光失去了焦距。
......
时间到了傍晚，八重家的客厅——
已经生龙活虎的白陌早早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樱巫女的晚餐。
现实可不是游戏，身体素质的强健从来都不会是单一属性的加成，身体素质大大增加的白陌恢复能力自然也远超常人，明明刚拆完绷带没多大一会，便已经可以没有太大后遗症地到处走动。
当然，强烈运动禁止，那样会疼得要死。
八重神主同样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看上去与祭祀没有发生时没什么不同，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过一点关于献祭的话题。
照理在欢笑声中吃完晚餐，收拾过后，平凡的一天又一次过去了。
入眠之前，白陌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晚上最后发生的事情。
……
“老哥，最后一个问题。”
缓缓直起身子，白陌带着与之前决然不同，足以称得上是凶厉的表情，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神主，身体下意识向前倾斜，声音不自觉地开始放大。
“关于献祭这件事，小八知道吗？”
凉风透过窗吹进房间，为炎热的夏日带来丝丝凉爽，然而白陌的目光是如此之灼热，若是能够实质化，必然会洞穿神主健壮的身体。
面对这样的白陌，神主缓缓摇头：
“我并没有告诉小女任何关于献祭的事情。”
“但她早晚会知道的！在听老哥说先代的事情时，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身为神明的巫女，也就象征着神明的新娘，即便对方是亲兄妹的神主，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嫁人才对。可是在听到你们对蕾娜的称呼后，我便明白了，在你们眼中每隔几年向神明献上的祭品，那才是神明真正的新娘对吧。既然如此，那神社中巫女这一角色在祭奠之中又会有什么样的作用呢？你说过，造成神社与村民隔阂的是姿态的高低。可仔细想想，既然他们能够比较普通地对待小八，那即便是力量再强，差距再大，只要肯下功夫，水滴石穿总会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才对。可明明过去数年，十余年，村民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我不认为你们曾经的努力会比现在的努力差上分毫，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之前询问过大五郎，上一次举办的祭奠是什么时间，他告诉我是在七年之前，而小八那次走丢的时间则是在六年前，可以假设，不光是你们两人的努力，村民们是否是因为巫女要举行的某种仪式许久未有举行，从而在心中下意识地放下了一些对她的敬畏呢？”
“说了这么多，我真正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件：巫女，才是真正举行祭祀的人选，对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对面的神主依旧一言不发，但白陌明白，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