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难耐,地面上跑起层层热瘴,像极了缥缈的绵密的纱。但此刻的塔兰居却是一如晨间般清凉,一颗颗大树像似强化一般,不曾在毒辣辣的太阳下低头,因而这园子便披上绿被,荫实而凉森森的。
光线透过树枝,涉过叶片,躺在地面上,石桌上,人的脸上。
“都督来信了!”哈齐将未拆封的密笺递与他。
努尔哈赤伸过骨节分明地手指,将包裹严谨地密笺不慌不急地拆开来,在光圈斑驳中展开。
“说了什么?”他好奇地瞥眼过去,想一同知道一二。
“外祖父说东海与建州的交汇边界的游牧民的饥荒越演越烈,据相关暗报,建州的其他边界也正闹着饥荒和鼠疫。”努尔哈赤视线未离开光圈下的纸张,念着重要的消息。
这些日子他身在建州,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而哈齐最近一直忙着调查双笙玉的事儿,进而未能对女真重要热点事件及时掌握,还好外祖父知晓他的情势,以防局势之变,而陷于困境。
哈齐听到后,便心生疑惑,“这饥荒也不是一时之例,早些年间便有过,不都一一解决下来吗?”
他说得不无道理,努尔哈赤在心里快速“审视”,“以建州得天独厚的地势、气候,纵使人口过多,加上资源丰富,还不至于引发多处的饥荒,甚至无法应对。建州与东海、海西皆有接壤,为何海西的饥荒、鼠疫不严重?”,思考的过程中,他缓缓起身,眉间栖上一丝丝的不解,挑着剑眉,又局促眉心。
“你是觉得这里面不简单?”哈齐顺着他的思路,抱着剑的手也随着阳光的强烈进尺而发热。
他的敏锐正如努尔哈赤想到的一样,这局势方向感至关重要。
“嗯”他简短而有力的回应他,转过身来继续分析着心中的廖雾,“女真已多年未出现大面积的饥荒和鼠疫了,而这次发生在边境地区,既正常又不正常。
在他所学到的史书上,不光是女真一族,人类生存以来,尽管有了农业文明、医术进步的同时,饥荒和鼠疫等灾难却会剧烈相伴。但女真已多年未爆发这些灾害,以最近几年的粮食收入与病例等信息就可推断出——女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霜降”。
哈齐也觉着这里面似乎有着一股强大的驱动力。
“对了,我猜想,为避免人心惶惶,各部的首领可能都采取暂时的暗中‘行动’。所以我们先静观其变。”努尔哈赤绕到树下。
心里有一丝难言的恐惧,这种恐惧的来源他自己都不清楚,就好像迷路时对方向感的缺失,说不上来又很直接。
“嗯,我知道。”哈齐也绕到这颗参天大树旁,借着树叶的阴凉。以多年的“山水阁”经验,他在心中燃起点点构想。
“对了,你可有办法得到各边境的最新情况?”努尔哈赤扶着粗壮的树干,转过身来。
树影斑驳在他清隽的脸上,却看不出太阳的强烈。
“嗯,消息渠道倒是多,放心好了,等有新情况,山水阁那边一定是最快的。”哈齐从刚刚的思虑中缓过来,得意的看着他。想着,他还是有几个山水阁“老友”,这点情报可难不住他。
树下的努尔哈赤看着他一脸嘚瑟,给他一记白眼。
收到“冷岑”,哈齐的得意暗暗降下浓烈,悄悄感慨,某人就是见不得他‘能’。但咱又能说啥?
……
正聊着,小厮前来告知礼司正在客厅一殿要传酋长令,努尔哈赤便赶着过去了。
“今,特封左卫长之长子,努尔哈赤任护世堂济世署署司,即日起便任职……”礼司在众人的跪拜中宣读着酋令。
哈达纳喇氏的眼中写着大惊失色,但脸上却有着微不可查的不满,在礼司的嗓音之外,她沉重地跪直腰板:这小子动作倒是快,仅谋得‘一官半职’,不过好在不是什么建州卫事务。
一家之首的塔克世跪在众人之前,脸上未有任何情绪,像是早知道这件事儿一般。
跪在他身后的巴雅喇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儿,倒是稚嫩的脸上倚着忧虑:那大哥岂不是不能当我武馆的武师了?这曾祖还与我‘抢人’,建州人才济济,不缺一个努尔哈赤吧?
努尔哈赤仿佛在这境外,吃惊?好像没有那么强烈,既来之则安之。想着刚刚外祖父的情报,他似乎隐约猜到这酋令背后的原因,但又好像不完全是。
“接令吧!护世堂济世署署长。”礼司将手中的布卷起,向着努尔哈赤道。
他曾习过这等礼仪,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跪下’。但还是恭敬地接过礼司手中的酋令和署长牌。
“谢酋长福赐!”众人异口同声,便一致起身。这场面的肃静就像是在酋殿面见时一般,真切的紧张和庄严。
举过头顶的酋令,在阳光的直射下,一下变得炙热。透过布料,努尔哈赤第一次感到权势的沉重。
……
礼司走后,努尔哈赤便被塔克世叫到书房。
“护世堂是你阿娘的心血,想必你也还记得。护世堂与建州左右卫并立,掌管建州的粮草运送、分配以及建州法度,与左右卫相呼应。”塔克世付着手,在书案旁绕着。
“儿子记得,只是这突然的赐职怕是会引起建州众人猜忌。”他倒是不遮掩,直接将心中的顾虑吐出。
塔克世早料想到这层,“想必酋长是想考验你,打磨你的‘耐性’。”,他绕到他身旁,又转向书架,取出一个匣子递与他,“自你阿娘去世后,护世堂一直又你祖父任堂主,他现在不在建州境内,到明朝办事儿。”
努尔哈赤好奇地接过匣子,将匣子中的书卷翻看,一边听着塔克世的话,一边浏览,明显这是护世堂各署的职务分布。上面的字清秀娟丽,一看便不想阿汗的字,他便猜想到这可能是母亲的字。
“所以,现是完颜部拉赤代理大小事务。”塔克世离开书架旁。
“里面的署部你去到堂内便知晓一二,切记保管好署牌。”他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努尔哈赤感受到迟来却又一直存在的父爱。“儿子谨记。”
简单地交代过后,一番聊谈,他便从书房走出,轻轻合上檀色门扇。
感受到身后的大柱后有‘鬼鬼祟祟’的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轻挑双眉,衣带带风而行。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他姨娘有这般耐心。
他到顾不上这点小事儿,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