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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缘由

老玄原名张北悬,我们小学,初中向来形影不离,到了高三毕业的时候,老玄发现自己升学无望,毅然弃笔从戎,打这时候起,就很少碰面了。

  老玄在我们这一辈,按年龄排行十三,自小关系熟络,幼时串通一气干了不少人人喊打的事。

  年少时不知恶语伤人,亲切的称他为“十三哥”,后来年岁渐长,知晓了“十三”彩头不吉利,索性直接喊他十三、老玄。

  我听亲朋说,老玄这几年混得不差,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碰面,这回因为三阿公仙逝,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只是我在收到大伯的通知后,下山途中险些交代在了山里,所以远在兰州的老玄动作竟然还要快上几分。

  老玄脸上难掩疲惫,眸子深处更有哀愁,我琢磨着老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尸变”二字,没来由一阵胆寒。

  只是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老玄摇头叹气,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冥冥中有所预感,似乎被大伯急匆匆叫回来,与三阿公脱不了干系。

  老玄伸出一只手,自来熟地向弃尘打招呼:“张北悬,很小的时候就听元禅经常提起你,十二岁那年去山上为爷爷祈福,见过小师傅,当时要不是忙着下山堵河狸,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当初没能如愿,不过现在补上也不算太晚,算起来我比你俩都大,不嫌弃咱原地拜个把子,你就跟着元禅喊我一声老玄就成……”

  弃尘多是处理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对付老玄这种死皮赖脸的没有经验,只是僵硬伸出一手,与老玄握了握。

  我见气氛有些尴尬,打了个圆场道:“老玄啊老玄,我说你文绉绉的干啥,好歹你也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分子,怎滴说话这般没有水平,尽是一些糊弄小孩子的把戏。”

  “你可别看弃尘自小生活在山里,懂的道理不见得比你少,只是一张嘴说不出心里话,口不言却心知肚明,你少糊弄别人。”

  “还有弃尘你啊也别羞涩,多跟老玄请教请教,以你这般非凡相貌,说不定回山的时候还能拐上一个老婆,也给咱百阁仙增些人丁,热闹不说,余涯和冥心也不至于天天再缠着你。”

  老玄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弃尘则是相对委婉些,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光头,让场面有些滑稽。

  老玄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说道:“先上车。”

  我们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爬进车里。

  刚一坐稳,老玄也不废话,发动机传来轰鸣,一个弹射起步,在坑洼不平的前路上急驰,后视镜里拖着一条巨大的尾曳。

  老玄归心似箭,油门踩得很死,这越野性能虽然不错,只是在这样狂野的驱使下也有些吃不消,连带着整个人都在车中来回颠簸,牵动伤口。

  老玄表面轻浮,内心却向来沉稳,我见他归心似箭,不由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他急成这样?

  我见老玄这及其罕见的匆忙模样,也就没有招呼,任由伤口溢出丝丝血迹,反正多的都去了,也不在乎这丁点儿微末伤痛。

  弃尘却深知我不容易,好心出声提醒,老玄降下车速,听过那一番墓中遭遇,从副驾驶下摸出个急救箱扔了过来。

  弃尘帮忙消毒包扎完后,老玄也不着急赶路了,我们一边往回赶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就聊上了三阿公。

  原来三阿公身体向来硬朗,却走得很突然。而更可怕的是走后不僵,皮肤不失弹性。

  起初怀疑是休克假死,请了专业团队来探查,这才发现血液已经凝固了。

  而且专家最后判定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两小时,也就排除了假死的可能,大伯一家看没救了,只能着手操办丧事。

  我听到这里,从骨子里生出了寒意,虽然这些天确实酷热难挡,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高温可以让人死而不僵。

  说难听一些,人死好比灯灭,假设蜡烛就是人的一生,那么这个人打出生起蜡烛就开始燃烧。

  蜡烛在燃烧的时候,发光发热,这个时候人活着,蜡烛也在逐渐融化。

  风雨意外都是人生中的磨难,随时都可能把蜡烛覆灭,届时人去楼空,人生在世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但也有运气足够好的,避过了诸多劫难和意外,苦苦支撑,燃烧到灯枯油尽,这叫作寿终正寝,但这是少之又少的。

  但无论怎么活,生命都该有一个极限,不管蜡烛有没有燃烧殆尽,当蜡烛熄灭的那一刻,烛泪都会逐渐冷却凝固。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三阿公目前的状态,显然违反了常态,这事虽然玄乎,但老玄称其为尸变难免有些耸人听闻的意味,只是传闻禁鬼张死后,因为骨骼经脉崩断,成了一滩烂泥,而我前不久正好见过,那岂不是说它的诅咒应在了三阿公身上?

  而且听老玄的意思,持尸变态度的还不止他一人,最起码可以断定大伯就是因这件事才特地打来了电话,只是一天过去了没收到半点动静,不由有些担心我在路上是否出了意外,所以这才让老玄上山来候着。

  我从老玄口中得知详情,心中没来由有些慌,无论是尸变,害怕禁鬼张作妖,这事儿让谁来都行,反正别揽在自个身上就成,一是本来就没辙,二是现在一看见尸体就他娘的瘆得慌。

  至于再具体的,老玄也不清楚,老玄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他爸安排了这么个苦差事,再多的也来不及去打听。

  我躺在松软的车垫里,胡思乱想着,奈何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倦意,死死睡了一觉。

  汽车几经辗转,终于到了三阿公的家里,便是睡意再沉也被鞭炮齐鸣声,给轰醒了过来。

  这一下车,远远看见四处披挂戴孝,素缟飘扬,哀声嚎哭响成一片,受此场景感染,免不了鼻子发酸。

  装潢古香古色的大院里聚着不少人,披麻戴孝的几位伯伯、伯娘被三姑六婆拥簇着上前来接待问候。

  过完了这些本亲礼仪,这才得空去给三阿公上香。

  三阿公的棺材放在灵堂里,由于正值三伏天气,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已经用上了冰棺。

  朱红色棺材后立着一幅三阿公生前黑白遗照,以供亲人好友及后辈凭吊。

  我看着三阿公照片,终于将记忆中模糊的轮廓,与三阿公融合在了一起。

  照片上的三阿公莫约五十来岁,也没有那么多皱纹,眉目明朗,轮廓分明,只是一双眼睛有些暗沉,向是冷漠地注视着堂前的每一个人。

  我看着那双细长眼睛,想起在三阿公老宅里见过那一只鬼脖子,以及梦境中那只能变换出三阿公样貌的怪物,三者竟是重合在一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害怕的同时,又暗骂自己是个混蛋怂包,如果让三阿公知道我把“鬼脖子”当作是他,按照他的脾气,恐怕立马会从棺材板中跳出削上两巴掌。

  灵堂右侧摆着素缟及笔墨,是为旁人写悼联或溢词而准备的,我的脑海中快速闪过有关三阿公的事迹,只是难以入墨,硬着头皮写道:

  “叩川疑贮鬼门关,天上人间一片哀

  空山弱筱低向云,舌关哑咽泪下沾

  君本天上醉中仙,今朝酒醒把天还

  校量功过相千万,辗转人间八二年”

  随后点香、烧纸、磕头、追思。

  完毕之后,在大伯招待下与弃尘到了偏厅吃饭喝茶,弃尘的吃食则是安排灶房的师父另起锅炉,为弃尘烧了几个素菜。

  自从昨天清晨下山,一直到现在,整整两天一夜没有吃些像样的东西,难免吃得有些心急,弃尘则是稍稍好些,吃相还是如平时的慢条斯理。

  饭后也来不及收拾碗筷,大伯掩上房门,在一旁的茶几上泡好茶,几人重新落座在沙发上,一通道人生、念家常后,终于聊到了三阿公。

  而大伯也早已几次三番提到“尸体异常”,有此暗示大概是想听一听见解。

  我理了理思绪,一本正经道:“话说古往今来,怪诞之事不胜枚举。按照常理来说,常人死后两时辰内,身体肌肉会开始坚硬,体内尸僵开始扩散,凝结的血液开始使皮肤变黑,但也有个别例外情况,比如因为身体内某些机能反应迟钝,或是受到外界环境左右,亦或者是某种食物,将这一现象顺延了而已。”

  弃尘却有独特见解,说什么晚上人少的时候可以开棺看看,却不料被大伯义正言辞拒绝了,按照大伯的的意思都冻成冰块了,看不出啥来。

  大伯接过话头,皱着眉头说道:“其实我们思想都很开明,也不是说封建迷信,只是对这个事有些不解而已,麻烦你跑这一趟,完全是因为老爷子生前另有安排而已。”

  听罢之后不免眉头大皱,这三阿公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另有安排是个什么安排?

  三阿公虽然与爷爷是亲兄弟,可关系好是他们的事,私底下与三阿公的交集屈指可数,按照道理来说,这身后事不该被三阿公点名才对,这一时之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三阿公的心思了,我对大伯说有任何能用得着上地方,尽管提就是,同宗同源的本亲,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大伯闻声点点头,却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放下手中茶杯,顺势自茶几上的烟盒中抖出一支烟,点上后吞云吐雾一口,仰头望着天花板,看似随意地问道:“小秋对风水了解多少?”

  这一问,险些让喝在喉咙里的茶给我呛死,这个问题远远在意料之外,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看见大伯严肃的表情,只好据实答道:“这些年辗转各地,四处奔波,撑死累活得来的皮毛,悉皆尽忘,如果所求事有关三阿公阴宅,劳烦另请高人,这方面的事对我来说,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了。”

  我见场面有着凝重,补充道:“而且你也知道侄子也没正儿八经拜过师,所了解的全是祠堂里捡回来的几本破书,更没有任何实际经验,只怕是连纸上谈兵的本事也没有。”

  大伯显然早已有了准备,沉声道:“这就是老爷子的意思。”

  大伯说完,谈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三阿公在两个月前,曾经郑重提过了这件事,而且当时大伯也曾反复确认过,确定了张三爷没犯糊涂。

  另外这也是三阿公生前最后一个念想,所以这一大家子虽然知道三阿公指名点姓的人是个还没出窝的雏,也不得不按照老爷子的安排来。

  我听到这里,心生疑惑,三阿公莫非还是个看透自身命理的高人不成?再说了相阴宅看风水,不找有经验的师傅反而找个外行,这就让我无比困惑、费解。

  而且阴宅这个东西,对上了年纪的老古董来说是大事,尤其是三阿公那一辈,思想有些迂腐,看得更是极重,尤其是在几十年前的张家梁子,那个时候但凡某家某户某人出了事,或是发了财,总是能扯到风水这个高度上来。要是范了坏,总说是家里的老坟头没埋正,要是行大运发了财,又总说你家祖坟风水不赖,认对了发财的眼。

  总之,翻来覆去琢磨不出三阿公用意何在,只感觉好似置身在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深陷此事我,竟然被一个躺在棺材的家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最闹心的莫过于这件事还推脱不过,因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