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novel

001 人间惨祸

我几度在夜里惊醒,提起笔又放下,我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算一五一十写下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是啊,我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只是最近我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我意识到一切还没结束,迫切需要留下些什么东西……

  我的名字叫元禅,至于另一个名字,这辈子也不想再提了。

  我记得那是17年处暑后的第七天,师祖在残破的佛像前坐化后,我被弃尘赶下了山,与冥心、余涯断绝了联系。

  据说师祖、师父和我爷爷,三者之间,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约定,牵涉其中的人,就有当时还未出生的我,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这也是在我素未谋的师父死后,师祖不顾高龄赶来张家梁子的原因。

  师祖在世的时候,对这些事绝口不提,不过爷爷说,师父有本事,有性情,蓄着络腮胡子,爱喝酒,总之很江湖。

  师祖离世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糟糕,就连孤魂也在夜里徘徊。

  那时,我大学刚毕业,在室友四眼的怂恿下,辞掉了一份体面工作,加入了高风险高回报的金融大军,由于有“高人”指导,刚开始还有盈利,后来因为分成不均,遭四眼暗摆了一道,赔了个精光,这一度让我对戴金丝眼镜的人士产生了偏见,不服输的人性,支撑着我再次梭哈,结果也并不如意,还欠了不少钱,邻里的闲言碎语,让我一蹶不振,好在家人并没有放弃我,凑了些钱在二线城市拿下了一个废弃许久的院子,让我做生意,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第一次去验房时,是在黄昏,那一趟折了一块桃木牌子,我进了院子,看见破门前站着一个年轻妇人,点着朱唇,站过的地方总是留下燃烧过的纸屑,她转身走进屋子,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鬼使神差跟着进去,我看着残破的墙皮,思量着翻修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踱步的声音,就像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从楼板上走过,那个时候,我的人生正值低谷,心想真要碰上孤魂野鬼,一命呜呼了也好。

  我顺着破旧的楼梯上了二楼,房间里漆黑一片,我向窗外一看,原来天黑了,浓密的夜色像一块隔绝光明的黑布,黢黑的房间里,像是潜伏着什么,一片死寂。

  我转过身,正要下楼,盘算着明天早些时候再来一探究竟,只是这个时候,一股阴寒的冷风,直抵后背,我转身一看,外面一片火红,就像是篝火在竭力跳动,让房间也有了一丝光亮。

  我顺着风的方向走去,窗户下的墙根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我蹲下一看,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绣花鞋,看款式,不像是活人用的东西,我心跳很厉害,余光却瞥见一旁的破旧窗帘缓缓隆起,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而那后面分明什么也没有。

  我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冲下楼,到了门口我看见街道上的夜灯已经亮了,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觉得有些蹊跷,我心想,这一定是恶作剧了,毕竟当时惦记那套房的人也不少。

  我回望毫无动静的二楼,心一横,又冲了上去,这个时候风静了,窗帘密闭着,我打开手机,来到窗前,只看见一双纸做的绣花鞋,我正觉得奇怪,身边突然闪过一个赤脚女人,紧接着,墙壁后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鞋子,缩回墙里。

  我被这一幕,吓得汗毛倒竖,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窃笑,我艰难转过身,看见桌边坐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男孩,身上插满了餐刀和叉子,盯着我,咯咯笑着。

  我心如死灰,面无表情来到楼下,浑身已经湿透了,耳边传来“咿呀咿呀”的歌声,我顺着声音看去,院子里的枯井上,背对我坐着一个女孩,我心想谁家的孩子这么心大,正想劝她离开这个鬼地方,谁知那女孩回头一望,毫无预兆跳了进去,我急急忙忙冲过去一看,井水早已经枯了,女孩也没了踪影。

  经过这个事后,我不敢住哪了,背着父母偷偷在外面租了房子,早上十点开门,下午五点准时关了铺子,我恪守着这个规律,平安度过了一个月。

  我以为一切已经走上正轨,直到有一天,她跟着我回到了出租屋。

  那天早上我开了铺门,看见收拾出的临时工作室,乱成一团,窗户玻璃破了一块,我心想一定是夜猫野狗闯了进来,没有上心。

  那天我忙着对接客源,很是疲乏,中午时候沉沉睡去,睡梦中感觉屋子里有人来回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奇怪的是没有醒来。

  到了徬晚,我关了铺子回到出租屋,恶梦就此开始了,厨房,厕所,天花板夹层,衣柜里,沙发下,窗帘后,总能传出一些奇怪的动静。

  关上的冰箱会自己打开,放置的书本会自行移位,水龙头开关会随意摇摆,床边的闹钟到点总是不响。

  那段时间,我过得心惊胆战,时常要喝一些酒才能睡去,直到有天洗澡,我发现厕所积了很多水,我以为是地漏堵了,用手去掏,发现漏洞里塞满了女人的头发,不可思议的从下往上倒立着,我当时脸上糊着发膏,一把抓住就往外拽,却看见拳头大小的地漏里,有一张女人的脸,只有二纸宽。

  我险些屁滚尿流,冲出厕所,找到师祖留下的吊坠,据说里面装着天木藏香,燃起来就能看见一些肉眼无法辨识的东西,我把香放在盂中点燃,看见了三个鬼魂,一个面色灰暗的妇人坐在床边,身上插着刀叉的男童坐在门上,晃动的双腿让门来回煽动,一个小女孩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看向窗外。

  我被吓得冷汗直流,心想朝夕相伴的竟然是鬼,我正要跑路,下一刻,三个鬼魂就消失了。

  我战战兢兢度过一晚,第二天,我向四周街坊邻居打听,只是大家对那栋院子讳若莫深,绝口不提。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一位收废品的大爷,让他自己去收屋子,看上了什么东西尽管拿,我们忙活了两天,收拾出了两间屋子,我请老大爷下馆子,敬了两杯酒,才一点点撬开那些陈年往事。

  八十年代,有个远嫁而来妇人名叫九九,丈夫当时赶着下海浪潮,外出经商,出门之后音信全无,留下妻儿子女。

  这一去得有三五年,坊间的地痞余二,三十多岁未娶,一直垂涎九九俊俏的身段,思来想去琢磨出个损招,伙同在政检部工作的亲戚柳相,伪造了一份政府下发的死亡证明。

  九九信以为真,那段时日过得很是辛苦,当孩子面镇定寻常,背地里哭得稀里哗啦,可这九九,也是性烈,非但没有改嫁的心思,反而带着一对儿女,如常生活。

  余二一见,这还了得,又想个法子。

  那一日,余二和狐朋狗友在戏院听戏,唱的正是卖油郎独占花魁,余二分不清戏里戏外,痴痴心想,任你贞节烈女,不也得因喝酒失了身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如何能不嫁?

  余二心一横,买了米酒迷药,到了黄昏,往酒里掺了迷药,就去敲九九家的门。

  九九知道余二心术不正,不肯开门。

  余二一拍酒坛子,说前来报喜。

  九九一听,心想我刚死了男人,有什么喜可报?

  余二棋高一着,“呵哟”一声,与九九道:“九儿姐,咱哥没死,我前不久听说俺哥遇了海难,立马委托人去查了,我的远方亲戚二舅哥,跟我说没这回事,还说咱哥发达了,不日就要返乡接你三过神仙日子去啦。”

  九九一听,泪流纵横,打开门请余二进门,让他细细再讲。

  余二进了屋子,又胡编乱造一通,自己取了碗到了两碗酒,与九九说道:“九儿姐,咱哥荣归故里,你就要过快活日子啦,这些年可苦了你们娘仨了,这碗酒我敬你。”

  九九喜极而泣,一口饮了。

  余二倒满酒,又说,“这碗敬咱哥,祝贺他平安归来。”

  九九见余二为自家事,忙死累活,心生感激,只得再喝。

  此后几碗,半推半就,迷药也渐渐发挥作用。

  余二灌醉九九后,把九九带进卧房,污了九九清白。

  那年幼的两个孩子夜里回了家,见娘亲没有备好夜饭,姐姐忙着去煮面,弟弟闻着酒香忍不住好奇喝了半碗,只是酒劲上头,倒在桌下,呼呼大睡。

  且说挨着九九的一家铺子,做的是叫花鸡生意,前一晚就得杀鸡涂料烤好,第二天上街叫卖。

  那杀鸡的汉子,白日里刚和婆娘吵了架,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时想不通喝醉了酒,到了时辰,提了刀四处撵鸡,那鸡又不憨,如何能被醉汉逮住?那人追着鸡进了九九家,看着地上的孩子,醉眼忪惺当做了肥鸡,嘴里叫叫嚷嚷,喊道:“不亏吃了我恁多粮食,就是肥。”手起刀落,一下杀了。

  姐姐听见动静,赶来一看,被吓住了,那醉汉冷哼一声,说一只是杀,两只也是杀,既然跑不动了,就一起进炉子团圆。

  那醉汉挥起屠刀,姐姐吓得哭喊起来,无处躲藏下,慌了神,不慎跌下井里淹死了。

  醉汉拎起弟弟回了家,开水烫皮,洗净,开膛剖腹,用荷叶裹住,敷上黄泥,放进炉中炙烤,荒唐的把人做成了叫花鸡。

  九九第二天醒来,发现失了身子,伤心欲绝,只是想着两个孩子又舍不得去死,只是看见女儿淹死在井里,被做成食物的儿子被人在街头叫卖,九九心如死灰。

  九九藏了把剪刀,进了余二家,一刀捅死了余二,哭笑着回了家,把自己锁在房里,下午公安撬开门时,九九早因为伤心过度,离开人世了。

  ……

  我想不到那栋老宅,竟然一夜之间发生了这样的惨祸,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心头怒气了。

  我问大爷,凶宅的东西也敢收,就不怕九九半夜找上门?

  大爷闷了一口酒,没说话,最后说了句,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我想这位大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干脆转移话题。

  我们闲聊了一会,就告辞了,我想应该为九九一家做些什么,我为自己的不请自来,愧疚,也为九九一家心生同情,我日以夜继,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抄写了十万字经文,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一些。

  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把经文烧给了九九一家,灰烬冲天而起,我想九九一定收到了,只是我再也没办法直视这处院子,关了铺子歇了两天。

  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催款的电话,我才想起这两个月啥也没干,一来二去亏了好几万,总不能再转手卖掉。

  我思来想去,放弃了手头工作,着手新媒体行业,可就算没日没夜的写稿子,没有真材实料,也挣不到钱,恰逢那段时间,夜夜梦中不得安宁,我听发小林凡说,江西阁皂山的灵宝宗坛,能寡念止欲,降服一切困厄,干脆关了铺子前去拜山,

  我辗转到了阁皂山,住了几天,情况好上了一些,也认识了道长天阳。

  天阳道长,为人沉静寡欲,不贪名利,懒于逢迎,每日以诗酒自娱,几天相处下来,渐渐起了入道的心。

  我在山上逗留了半月,临近下山的时候,天阳也收拾好东西,邀请我一同游历山川,我想到目前的困境,是该多出去走走,另谋出路,只是我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两年,我们从阁皂山北上东北,折返华北,一路南下,最后迂回北上,又回到陕西与山西交界的地方,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有一番险遇。

  这两年写了不少地方异志,还完了欠款,还剩了不少钱,我细一算,三年避讳期约将近,南下回到川东。

  继看见九九一家后,我已经两年没有看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了,可就在昨天晚上,我看见了禁鬼张,一个死去几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