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神殿的告白
被李煌逮了个正着，尤其他那双洞穿了一切的漆黑眼眸，仿佛是一眼就识破藏在诸多遮掩物之下的姜俊。
姜俊怔了一秒，缓缓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
“别装了，好歹你也算是在SMF审讯室里喝过三次奶茶的贵客，你的身体特征，我还是分辨的出的。”李煌那双精秀内敛的眼眸，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姜俊。
察觉到李煌的眸底隐约透着一丝寒意，姜俊的喉结忽地滚动了一下。
李煌轻蔑一笑，随意地坐下，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抽了口说：
“你可以选择走，你一旦走了的话，有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说着，姜俊便转身走开，不带一丝犹豫。
李煌见了当场惊得站起，双手颤抖地夹着烟，大声喊道：
“靠！你给丫老子站住，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姜俊摘下了墨镜，仰头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的父母，早就死了。”
若有若无的气息，混沌沧桑的声音，这一句绝望的感叹，似乎是悲痛中诉说。
李煌手指微微停滞在空中，接着，在收束瞳光后，再度抽了口，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养父母有过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他们好歹算你的亲生父母，你难道真的就一点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都到现在了，他们还配算我的父母吗？”姜俊转过脸来，漆黑的发丝挑染着嚣张的棕色，冰冷的眼眸注视着李煌，肃冷倨傲深如漩。
烟雾被风吹散。
李煌看着姜俊眼中的愤怒，不下于仇恨一样的目光，只要细品，就能知道他大概率和亲生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
没有想好更多的措词，李煌则是眼帘微垂着重新坐了下来，用手指指向刚那一侧的射击区，再度率先开口：
“你从刚开始就一直盯着那里，我想要不是我多开那一枪，你应该就会出手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是多管闲事的事情，我可不会做。”姜俊下意识地瞪了李煌一眼，语速轻快地说道。
“你不会？然而那是一对母子，看着他们之间的那种浓浓温情，你的心难道就真的毫无触动……”
李煌幽深的黑眸忽然闪过一抹异色，“就算你的嘴巴能骗人，至少你的灵魂不会，而且你体内的「本源之力」已经告诉了我，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莫名的词汇一经飞出，姜俊的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于此刻，四处的空气骤然间变得粘稠又诡异，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漂浮并包围在他的身边，欲要裹住他的全部，将他牢牢地锁死在里面。
清清楚楚听到了与魔法、魔术脱离不了关系的“本源”二字，不过，对方却是说出了“本源之力”。
是刻意的故弄玄虚，还是李煌特意说漏了嘴？
各种想法在脑子里宛若风暴一样炸开，就在姜俊察觉不对劲之际，李煌笑着继续说：
“作为个人，我倒是很喜欢156这个数字，好比是安徒生先生生前发表过的156个童话，这个数字不光吉利，也有着象征美好的寓意。”
有关于“156”的疯狂暗示，让姜俊视线开始不断地聚焦在李煌的身上，同时，体内的魔力也在这个男人的奇异气场下，变得越发沸腾。
没有理会姜俊的情感波动，李煌仍是怡然自乐地抽着烟，吐起烟圈，沉声道：
“是幸福还是不幸，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人们对于那份期待的程度，受众者们向往光明，便会通达幸福；受众者们向往黑暗，便会走向毁灭。
很简单的道理，这只不是大多数决定了少数而已。
神和魔的角色随时都可以互换，带来毁灭的审判，也并不一定总是魔，或者说担任毁灭的，其实一直都是神。”
神论发言一出，姜俊再也无法变得淡定，露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煌，藏在口罩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你、你是魔术师？”
听罢，李煌闻声笑叹：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是魔术师那种低级的玩意儿呢？
不过，你倒是提醒到我，这次的纪元既然看来是无法玩完了，那么我、我们也就很难有一个像样的称谓，我想，暂时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
‘未来人’。”
李煌霍然站起，将烟头丢到地上，一脚踩灭。
接着，他双臂夸张地摆起，周身各处，似有莹莹的磷光萦绕着他，美如精灵般在空中舞动着华尔兹的剑步。
完全不是魔炁，更不是魔力，更像是别次元的东西。
真切的存在，像是肉眼无法识别的细小颗粒，无法被看见，更无法被感知。
“明天黄昏到来前，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的本源已经告诉了我，我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煌轻而易举地走过了姜俊的一侧，拍了拍着他的肩膀。
走到了前方，即将要埋入人流浪潮的李煌，忽然停顿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回眸望向姜俊，发出空灵般的嗓音隔远地说：
“对了，忘了告诉你，弗多来精神病医院，227和412...这是你亲生父母的消息。
虽然可能是我多嘴，但我劝你在做出选择前，跟他们道别一下，也许能让你那紧绷着的心稍微轻松一点。”
话已带到，李煌再度笑了笑，只留下心满意足的背影，静静地退出了他的视线。
……
……
从游乐园回来后，姜俊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那被众多记者朋友堵着的家，而是选择在穆千雪那儿打了个地铺，随便应付了一晚。
6月30日。
天刚一亮，姜俊便匆匆起床，在盥洗室用大凉水抹了把脸，便赶早地借用她家的厨房，像个米其林三星的专业厨师，忙活起了这两位少女的早餐。
油煎蛋皮吐司、水果沙拉还有白面馒头，考虑到穆千雪昨天晚上睡前说明天不想吃太过于油腻的东西，他才特地准备了这些。
将所有的食物摆在桌上，厨师解下了围裙，坐在沙发上，懒得再看一眼手机，反倒是拿起一旁的几分旧杂志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早安，姜俊先生。”
抱紧个雪绒维尼熊的洛斯莉莉，泛着迷糊什儿，肩膀一垂一抬地朝他走了过来。
姜俊反手合上杂志，简单地回了声招呼，便轻步凑到洛斯莉莉的耳边，用细细碎碎的声音，跟她交代了几句话，而且是特意避开穆千雪的几句话。
一个小时后。
穿着花边裙睡衣的小懒猫，也终于醒来，穆千雪就像个调皮的大孩子，一脸阳光灿烂的出现在楼梯口，和煦的笑道：
“早上好呀，姜俊！”
尚在沙发上看着杂志的姜俊，当场被吓的抖了个机灵，然而穆千雪则是掩唇一笑后，便闻着餐桌上的香气，先行享用去了。
吃到一半，穆千雪舔舔唇，摇头晃脑老半天，才是注意到了这屋子里好像少了个人：
“洛斯莉莉呢？”
“她刚吃饱先出去了，说是要看一下传送的地点，今天要把我们正式送去神月去。”姜俊目光下浮，用半真半假的话回道。
“真的吗？”穆千雪眼冒精光。
姜俊眨了下眼睛，并没有做声，相比起穆千雪写满在脸上的期待，他的心中则是充满了担忧。
吃过早餐，刷完碗，姜俊换上了一件清爽的短衫，搭配一条牛仔裤，准备出门。
“女士，方便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姜俊绅士地摊开手，假装正经的问道。
听完，穆千雪浅浅一笑，旋即换上和这位绅士同款的衣服，牵住他手，说：
“当然可以啦，我的先生。”
两人跟着手机上的导航，拐拐绕绕，连续走错好几遭冤枉路，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弗多来精神病医院。
初到这家医院的门口，就听得里面传出一阵拉响火灾警报的蜂鸣声。
will will will——
姜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隔着铁门缝，可劲地往里面瞧。
只见三五个白衣天使，全副武装的挂满装备，拿着灭火器，无情地在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病人，喷洒着白乎乎的二氧化碳泡沫，盖在他的身上。
而那位病人，死命地抱住一盒火柴，就像国家级保护动物穿山甲缩成一团，一边发出will的蜂鸣声，一边滚来滚去地享受着医生们的灭火大餐。
看到病人和医生们如此激情四射的一幕，穆千雪和姜俊愣是齐齐地看傻了眼。
鼓起勇气推开门，一路上更是看到了数不胜数的奇葩，有跟隐形朋友聊天的花痴、用鞋子炒菜的大厨、梦想着有朝一日获得超能力的披风男……
光是视线的余光瞥及到一丝丝，姜俊和穆千雪就不免得倒抽一口凉气，毕竟这地方真是美曰其名，神经病的聚集地。
为了早点办完事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姜俊也选择稍微加快节奏，在门卫处做好了登记，他便于前台向那位面无表情的大婶询问道：
“我找你们这里的227号和412号病人，我是病人家属。”
不愧是有着强系的血缘，曾经被赐予过“156号”这个名字的当事人，令姜俊没想到的是，现在连“他们”都被打上了与他同样的数字。
原先不知道姜俊来这里企图的穆千雪，在听到“病人家属”这四个字的时候，大致猜到了一些，既然在这个世上，吴良、李冷汐和姜尚仁都已经不在，那么多半姜俊是来见他的亲生父母。
大婶唰啦啦地翻开名单簿，简单核对了一下信息后，吐了口气，哀叹道：
“很不巧，你来晚了，227号和412号病人早在三天前就去世了。
他们当时没有家属来认领，所以按照程序，他们的尸体在被火化后直接放到了17号街道的神殿里。”
一听到这话，意识深处有一根弦断掉了，他不自知地后退了半步，感觉像是掉入了冰窖一般浑身冰凉。
接着，他们又跟着手机导航来到了后街的天主神殿。
一入其中，陈木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这里空幽又静谧，五颜六色的碎玻璃艺术墙，拱形的高窗，油亮光洁的地板上铺有红艳的地毯。
还有大约五十多排的祈祷椅，视线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女神像，双手合扣做着虔诚的悼告，不知她在为人类还是为上帝做着这个动作，但能清晰感受到的是，她没有为了自己。
轻轻踩在地板上，发出叩啃的轻响，作为虔诚者们神圣的聚集地，此时并没有什么人在。
安静的出奇，静谧到诡异。
下意识地拉紧穆千雪的手，两人走到了圣台前，女神像的后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的瓷器骨灰盒，但上面都没贴有任何标签，有新有旧、层层叠起、排列无序。
似是为了彰显上帝对子民的一视同仁。
也就是说，姜俊根本无法从其中找到亲生父母他们的骨灰盒，也更无法分开来吊唁他们。
“这大概就是你们当年抛弃我的报应吧。”姜俊耸耸肩，垂下视线，只觉一股酸意直冲他的鼻腔。
环顾四周，其实这座神殿他并不陌生。
这是他们将他狠狠再度抛弃的地方，是他离上帝距离最近的地方，更是吴良第一次成为了他亲人的地方。
这里既是他最初的梦魇，也是他最初的慰藉所。
好在这一次，有穆千雪陪在他的身旁，姜俊的心情反而变得很平静。
在众多的骨灰盒前，姜俊无声地拜了三下，便打算离开这里。
“等一下，来都来了，不如向神大人许个愿望？”穆千雪反手挽住他的手臂，笑态可掬地说道。
“许愿？”姜俊轻声默念了一遍。
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穆千雪就又我行我素地把他拉到圣台前，对着女神像，十指相扣，抵在额前，发出祈愿的低喃声：
“神呐，请你多多保佑姜俊吧。”
“你知道他这一生过得有多不容易吗，从小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好不容易遇上了像叔叔阿姨这样的好人家，却又被魔术师残忍的杀害。”
“他失去了哥哥，也失去了双亲，到最后就连唯一一点血缘关系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说真的，你们这样对他不公平。”
“明明他是一个那么善良、真诚的人，却遭受到了这么多不公的待遇。”
说着，穆千雪长长的睫毛下，沾上了晶莹的泪珠。
有人说，情感与是人类独有的财富，然而相互之间的理解，必然会导致财富被人共享出去……所以人类才在漫长的时光中学会了自私。
而看到穆千雪为了他留下眼泪，为了他做下这般的祈愿，姜俊的心灵不由得感到了好似暖流的洗礼。
“现在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代替那些死去的人，能成为他的支柱、成为他的依靠，能让他在完成夙愿之后，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千雪，你……”姜俊扭头看向她的侧颜，听着她说完最后的祈愿，只觉受到了数亿万点的暴击。
而穆千雪顺向他的视线，眸中含笑地注视着他。
无声的四目相交，彼此用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感情交换着彼此的真心。
沉静之后，沉浸之后，他开口：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穆千雪轻柔的回答着他。
姜俊抬起双手，皱眉说：
“我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男人，我的未来，更是注定着会夺去更多人的生命，无论以后我如何用这份力量把自己归入正义的一方，我所要做的事情的本质也不会有任何一丝丝的改变。”
“我知道。”穆千雪依旧轻柔的回答着他。
“不，你不懂！”姜俊抓住了穆千雪的肩膀，隐隐地颤抖，“我无法原谅结社的所作所为，他们只会残害更多像我这样的灵魂，要彻底地灭掉它们，也不过是我把我的仇恨放大了。
吴良、李冷汐、姜尚仁还有我那狠心把我抛弃的亲生父母，他们都死了！而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孤儿，孤独和灭亡，才该是我最终的归属，我根本不想把你卷进来！
通往地狱的路，是我自己的执意，你和我不同，有着更多条光明大道可以走，不要做出愚蠢的选择。”
“你就是这样，永远也学不会自私，所以我才选择陪你一起。”穆千雪不改那份轻柔，还是那般回答了他。
“过去的我从不相信什么童话故事里的桥段，为了王子而放弃自由的人鱼，为了野兽而坠入爱河的公主……
也曾根本不相信魔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你教会了我追逐这些不可能的幸福感究竟是多么令人陶醉。
比起让人痛得生彻的现实，你更会用无数的不可能拨开那些不真切，给我祝福、给我欢笑。”
“对我来说，当你送给我魔书的那一天，我的灵魂便不可能离开你了。”穆千雪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依偎着，贪婪地攫取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此时姜俊双手置空着，目瞪口呆着，脑子像被按了暂停的影碟机，瞬间被定格，别说思绪，连心跳也一并停下了。
双臂揽紧，他第一次拥抱了这个女孩，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落在她的耳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瓜，谁让你对我这么好呢？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穆千雪眸中闪着温柔的目光。
桥下的初次邂逅，一场闷声的较量。
不过一场偶然……
一只包扎用的手帕不过是善心的驱使，反而将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人，用命运的红线成功地牵到了一起。
少年因为少女，身边多了不知多少的欢乐。
少女因为少年，身边多了不知多少的幸福。
漆黑色的魔力与雪白色的魔力，在空中相汇，截然相反的光泽，却是那么相近的本源，一边是染黑世界之池的绝悟，一边是点亮世界灯塔的包容。
也许，他们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注定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了，超脱于现实之外、凌驾于现实之上的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就如同那两本魔书一样。
是足以转动开卡巴拉闭环锁芯的两把钥匙。
“生命之树，我感谢你让我在戒律之中，找到了救赎。”
“东方的伊甸，栽园中的善恶之树，你的树皮才是所有智慧之书的源头。”
“被放逐永生，是我的选择；被破弃明辨，也是我的选择。”
思想的蓝图，投影到人间化作智慧的光芒。
这是现实系魔法的真谛，从听感中找寻声音的源头、从现象中遁寻轨迹的曲线……只有在感知现实的要素中找到波动的规律，才能发动这类魔法。
在拥抱之余，姜俊偷偷念动的魔法，是他「第137号魔法，现实系·卡巴拉的虚幻」。
并不是为了要剥夺什么、向什么复仇而发动这号魔法，恰恰是为了让少女远离危险，才不得不使用它，使用这号设定上现实系魔法中最强的魔法。
借由现实的束缚力，能够强制的让对方接受某种命令和暗示，并付之行动，而这种与意愿本身相悖的覆写，只要施法者本人没有解开的意愿，就永远不能解开。
窗外午后的光，齐齐地倒洒在地上。
伴随着凌空飞舞的光叶翩翩落下，穆千雪眼中的眸光也就此黯淡，娇柔的身躯似乎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就像熟睡中的少女，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双眼。
被无数的光叶所溅淋，任由金色的光辉“点缀”着她的红唇与衣摆。
片刻的沉寂后，只听得，这座神殿内，飘起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去。”
抱着沉睡的公主，缓缓地落下悲伤的道别。
此时，从神殿的门内侧，出现了一个早已静等许久的金发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