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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旧人

朱文章忍不住看得一愣,先是微微点头,心想舒小公子长相真是上佳,秀气精致不输女子。继而又摇摇头道:“小墨,年轻人可以穿得年轻一点嘛,什么湖蓝、翠绿、洋红,现今的年轻公子都很时兴,你穿肯定都合适。”

  “大人,我就喜欢这种老成的风格。”

  舒墨郑重其事。

  朱文章:“……”

  他整天都想穿得年轻新潮些呢,虽然年轻一点,也是个胖子,但会是一个年轻的胖子。

  小墨这样浪费自己的俊秀容颜,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风华正茂,就该打扮得闪亮亮的养眼,招女孩子喜欢嘛。

  算了,他大概是老了,就喜欢对年轻人指手画脚的,这是个不好的习惯,要改要改。

  朱文章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想,自己可不要做个讨人厌的小老头。

  此时,管家老伍来报:“大人,吴大人的马车已到咱们衙门口了!”

  朱文章赶紧又紧了紧头上的官帽,点点头,热情地带着笑容,大步走出去迎接。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脸色紧绷,很有些紧张。

  而此刻,舒墨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变得冰凉。

  精致的嘴角,也抿成了一个冷酷而嘲弄的弧度。

  “小墨,咱们也准备准备。”

  舒景看向舒墨,正好瞧见她这一瞬即逝,迅速收起的冷酷表情。

  舒景眼梢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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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朱文章便热情地引着一名身着华丽官袍,身量颇高,瘦削精干的中年男子走入内堂,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分高大强壮的随从衙役,身穿印有东陵县衙字样的黑布短装,活似两座铁塔。

  男子看起来不苟言笑,一双眼睛陷在眼眶内,目光十分精锐。

  舒墨认得,这便是大红人,东陵县令吴文斐。

  他老了些,也积攒了官威。

  朱文章紧张得舌头都有点打结,介绍道:“吴大人,这两位是,是本官的得力助手,舒老先生和舒小师爷。他们二,二人十分能干,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呢。”

  “恩。”吴文斐矜持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

  但目光,只是轻飘飘地从他们二人头顶掠过,根本懒得细看——这些喽啰,根本不配被他仔细端详。

  舒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贝齿微微陷入嘴唇之中,手指亦在袖中捏紧。

  这个人,她认识。

  在她很小的时候,这个人常来家里做客。

  当时,他还丝毫没有此时的气度,只是一个破落的,有些瑟缩的穷秀才,出身贫寒,因为性格刚硬,又不会逢迎,很受其他人排挤。

  他也不会写什么引人入胜,烘托气氛的诗词,所以达官贵人们的诗会也很少请他。只会写一些老式的长篇大论,谈治学,谈治国。

  自己看过一点,写得干巴巴的,看了就想睡觉。

  但爹爹很欣赏他,说他虽然写的东西文采普普通通,但却非常正直,很有经世治国的理想,也有一些想法,假如真正去了小地方历练几年,说不定真能作出一番作为。

  他也经常来找爹爹,两个人在书房里喝茶谈天,记得一开始,府里一个向来会看眼色的丫鬟看这人穿着寒酸,棉袍都露了棉絮,还多有怠慢,故意倒冷茶给他喝。

  爹爹一向宽仁,很少严厉地责备下人,那一回,可是真的生了气,让那丫鬟的家人将她领走了。

  后来,离京城不远的东陵县空缺出一个刀笔吏的职位,爹爹便推荐吴文斐去了,那东陵县一直交通不便,水患又严重,是州里的一个大难题。爹爹语重心长地跟吴文斐说,越是穷的地方越需要能干实事的父母官,希望他能够真正把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上,锐意进取,干出一番作为。

  去了东陵之后,他时时给爹爹写信,爹爹也耐心地回复,许多棘手的问题都教他怎么处理,又给他介绍朋友帮忙。没过几年,竟然被他闯出了名气,后来县令退休,他便接任了这个职位,将当地的河患治理好了,填河道造良田。又修了路,大大方便了百姓们的生活。

  爹爹很是欣慰,说自己没有看走眼,文斐虽然看起来古板,却是个做实事的人。

  他崭露头角后,还曾来家里拜访过,带了些本地的特产,其实味道也就一般,但爹爹还是让厨娘做给全家吃了,说是文斐的一片心意。

  然而……

  舒墨洁白贝齿咬紧,在爹爹出了那件事后,虽有不少官员落井下石,但也有少数曾得过爹爹照拂的地方官员站出来为他说话的……

  然而,这位著名正直的吴文斐,却洋洋洒洒,书了一篇文章,参父亲之罪。

  自己看过那篇文章,可比当年做秀才时候的文章,写得要有文采得多了!

  她还记得父亲读完那篇文章后,失落地跌坐在椅子上。

  虽然那时候他的至交好友们,几乎都与他断了往来,但是,这个他一手提拔的年轻人,这个他曾经满心赞许,认为自己没有看走眼的可造之材,一翻脸,竟然最狠最准。

  他将爹爹曾经无心的话语再三编排,断章取义,拿来作为爹爹早对朝廷不满的居心,呈给圣上。

  因为世人都知晓吴文斐是爹爹的得意门生,所以他的这些精心编排,最有力量。

  杀人者,诛心。

  “文斐啊……”

  她记得,在爹爹被软禁在府中的那些日子里,经常孤孤单单地坐在寂寥的庭院里。

  她想看看爹爹在看些什么,却惊讶地发现,他在反复读着吴文斐那篇参他之罪的文章。

  “爹爹,你不要看了!”她跑过去,抢走爹爹手里的那几张纸,将它撕碎。

  纷飞的纸片,像枯萎的花朵。

  “文斐,他出息了。”

  “什么出息了!那根本就是个无耻的小人!”

  她厉声叫道。

  爹爹消瘦的面颊上带着一丝苦笑,静静地看着天空,似乎说给自己听:“阿舞,你说这世上,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

  是啊,在这世上,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不过,这篇檄文,是直接送呈进了朝廷,因此传播的范围并不是很广。

  像朱文章这种级别,想必是不知道的。

  说不定,还认为吴文斐是个善人。

  似乎是发觉了有一道目光盯着他,吴文斐精亮的眼珠缓缓一转,舒墨赶紧收回目光,垂头,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他断然认不出来。

  但吴文斐极其精明,在官场沉浮多年,老辣的很,还是不要惹上他的任何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