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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法统之争

待群臣都纷纷退去,殿中便只剩下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几个大佬。

  虽然朱祁钰没说是要议什么事情,但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眼瞧着朱祁钰看了礼部所上的仪注,便直接散了朝会,心中也大略有所猜测。

  仪注是胡濙所上,于是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胡濙便开口问道。

  “殿下,不知留下我等所为何事,可是礼部仪注有不合典制之处?”

  朱祁钰将手里的奏疏递给成敬,道:“礼法典制之事,大宗伯是行家,本王并不熟知,不过……诸位还是先瞧瞧这份仪注,再说吧。”

  于是成敬拿着奏疏,交给最上首的王直,然后挨个往下传阅。

  朱祁钰这番话说的谦虚,但是他脸上为难的样子,却让众臣都心中生出一丝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位素来果断的郕王感到为难?

  这些人都是处理政务的好手,没多大会,就各自传阅了一番。

  不过大多数人,看完之后都是一头雾水。

  这倒也不怪他们,所谓术业有专攻,大典的仪注,说白了就是流程规范,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站在哪里,说什么话,再有便是登基诏书,该怎么写,谁来宣读,群臣该怎么配合。

  如朱祁钰所说,这些流程性的东西,本都有典制可循,即便是如今情况特殊,也是在一些细节上进行调整而已。

  落在行家眼中,自然是能瞧的明白,但是对于这些没在礼部呆过的老大人们,尤其是勋戚们,自然是啥都没看懂。

  反倒是文臣这边,看完之后,王直和于谦的脸上都是若有所思。

  见众人都传阅完毕,成敬将奏疏收回,放在案上。

  随后,朱祁钰开口道:“这份仪注诸位也都看过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这继位诏书,本王觉得不大妥当。”

  众臣顿时想起,这份仪注,乃是礼部和内阁一起所上。

  前头是仪注,后头则是内阁所拟定的新君继位的诏书。

  寻常的诏书,一般是由内阁来拟定,但是新君继位的诏书,和普通诏书不一样,因为要布告天下,所以必须特别注意典制规范,所以通常情况下,是由礼部和内阁共同商议敲定的。

  他们刚刚将心思都放在了仪注上,却不曾想问题出在后头的诏书上面。

  所幸老大人们记忆力还不错,立刻就回想起了诏书的大概内容,这么一想,有些人便品出了些门道。

  但是还有些,比如郭晟等一干勋戚,依旧是一头雾水。

  诏书是由礼部和内阁会同敲定,但是主要还是以内阁为主,所以这次出面的是内阁大臣陈循。

  “不知殿下所说,何处不妥?”

  朱祁钰笑了笑,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波动:“别处倒也罢了,这口宣大兄皇帝圣旨,不知是从何处而来?这些时日的军报,本王都曾看过,似乎不曾有军报提过。”

  群臣顿时记起了朱祁钰所说的那个部分。

  新君继位的诏旨,一般来说,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历数上一任皇帝的功绩品格,第二个部分,则是宣示新君的品格及继位的正统性,最后一个部分,则是详细的大赦天下处理办法。

  朱祁钰所说的“口宣大兄皇帝圣旨”,就是出自这三个部分当中的第二部分。

  当然,鉴于这次继位的特殊性,这份诏旨当中,对于上一任皇帝,也就是还在瓦剌营中的天子,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虏寇犯边,我大兄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率君亲征,不幸车驾误陷虏廷……”

  毕竟,天子又没死,不能跟普通的继位诏书一样,把一生功绩都盖棺定论。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天子好像也没啥可夸耀的,索性就一笔带过,反正也不是重点。

  至于第二个部分,主要是说明新君继位的正统性。

  朱祁钰这么一提,立刻就有记忆力好的大臣,想起了诏书中的原文。

  “……皇亲,公,侯,伯,暨在廷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四夷朝使,皆以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数次同请早定大计,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故命眇躬君临天下……”

  到这为止,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接下来,就是郕王所说的不妥当了。

  “……恰逢虏中有使节回朝,口宣我大兄皇帝诏旨曰,宗庙之礼不可久旷,朕弟郕王年长且贤,其令嗣位大统,以奉祭祀……”

  不过想起来是想起来了,还是有不少大臣不明白郕王所说的不妥当指的是什么。

  要知道,这份所谓的“口宣诏旨”,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是礼部编的。

  但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郕王您继位的合法性嘛……

  自古皇位传承,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自然是有一套完善的典制法统的,甚至于可以说,一切的礼法,都是围绕着皇位传承延续而出。

  在礼法当中,对于皇位传承自有一套深入人心的规则。

  首先的第一条,就是皇权不能通过抢夺而拿走,那是篡位,更不能凭空产生,那是谋反。

  这一条是最重要的铁律!

  除了开国之君外,一般来说,皇位的传承只有两种情况是被天下百姓认可的。

  第一,是皇帝在世时立有储君,崩逝后由储君继位,第二,就是皇帝在世时没有储君,遗诏指定新君人选。

  落回到现在的局面,就显得无比棘手。

  一则,现任皇帝还没死仍在,但是被掳走了,自然没有也没办法有什么遗诏,二则,皇帝虽然没有指定储君,但是太后立了一个,储君储君,本就是储备之君王。

  这才是孙太后一直坚持,郕王继位不符合礼法的底气所在。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先大军压境,真要按着礼法,立一个两岁的小娃娃为君,也不合适,如胡濙之前所说的,礼法重不过江山社稷。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就是郕王继位,法统从何而来?

  国势殆危,朝臣拥戴?

  别开玩笑了好吗!

  皇权为天子所有,不是朝臣所有,他们凭什么传承给新君?

  要是只需要国势殆危,朝臣拥戴,就可以另立新君,那被部下强行套上黄袍的赵老大,应该是得位最正的。

  所以不能这么算!

  话说到底,新君的法统需要一个来源,那么这个来源,要么来自于宣宗皇帝,要么来自于如今尚在虏庭的天子。

  新君只能是从他们中的一个的手中接过的皇权,才是名正言顺。

  礼部绞尽脑汁,思量了再三,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至于原因……

  胡濙叹了口气,开口道。

  “殿下容禀,依照礼法而言,若皇帝无子而逝,方上溯先皇之子继位,如今天子尚在,且有东宫太子,故而依礼法而言,当由太子继立,然而皇太子幼冲,难秉国政,臣等方苦劝太后,命殿下继位。”

  “若殿下之法统源于宣宗皇帝,则无异于宣诸天下,今上大位不正,然宣宗皇帝,早在宣德三年便明诏天下,立皇上为储君,正位东宫,又有宣宗皇帝遗诏再上,法统断不可动摇。”

  “故而臣等议之,殿下之法统,当源于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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