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源
当日夜里，皇帝便带着她不顾一切地赶回了宫里。经过十几个太医轮番救治，好在这一剑并未刺中要害，她虽然流血甚多，但性命无虞，只是腹中孩儿却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皇帝为此悲痛欲绝，守在她床榻前不吃不喝地整整两天两夜。太医宫人皆上前劝解过他，他却执拗着半句也听不进去，终于还是病倒了……
待她醒来时已是四日后的清晨。
她徐徐睁开双眸，眼前看到的却是一阵朦胧的白色幻光。她后来才明白，这样的幻光她一生只能见着两次，而这次便是第一次。透过蒙蒙幻光她能隐隐约约看见眼前之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她回来了是麽……
她已经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或者是她不愿意去回想，只觉得混身没有一丝力气，每动一分她的身子就会多疼一分。
即使是这样，她依然下意识忍着疼痛抬手缓缓抚上自己腹部，想确认自己是否“毫发无损”，但最终事与愿违，小腹处已变得不再那么充实，微微隆起不过是颓下去还未消的皮肤，那里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有生命的存在……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崩出一声轰鸣！她惶恐地怔住了眼，一瞬间，一滴晶莹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从她眼眶里滑入她的鬓发间。
孩子……我的孩子呢……
白光中她隐隐听见有人激动得叫喊着，“来人！快来人！贵妃娘娘醒了！”话音刚落，立即涌进来许多人，纷纷跪在她床前磕头喊道：“太好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她不去理会旁人，一心只想着本该好好在她腹中的珍宝。
孩子……孩子……
一宫女见她干渴的双唇翕动着，便俯身凑近了她唇前细细地听着，轻声问道：“贵妃娘娘，您想说什么？”
她虚弱地张了张嘴，“皇上……我的……孩子……”
宫女一听，连忙起身对一旁的人喊道，“快去！贵妃娘娘要找皇上！快去请皇上来！”
等通传太监将消息传到，皇帝正抱病卧在龙榻上，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惊喜万分，丝毫不听太医规劝，披上外披匆匆赶至。踏进殿门见她躺在床榻上，清澈的双眸中噙满了泪水，苍白的双唇与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见他来，她阴翳的眼中才有了丝丝光亮，仰起小脸朝他虚弱地喊了一声，“皇上……”，这一幕令他心疼得喘不过气。
他连忙快步走进她床前，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眉眼间满是疼惜，“月儿，你醒了……”
“皇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伸手抚上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爱妃，可感觉好些了？”
她的眼角又滑出一滴泪水，颤抖着问道：“皇上……孩……孩子呢？”她这样问他，不过是想拼命抓住最后一丝机会罢了，肚子虽平坦下去了，却不想承认她的孩子此刻已不在人世，妄想着会不会是孩子好好的从她肚子里出来了，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她这样问他，教他怎么忍心回答。
他红了眼眶，手上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庞，不敢看她亦不敢回她的话。
他的躲避让她眼中希冀逐渐暗淡，让他欺骗她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到，于她而言太过于残酷……
祗是顷刻间，泪水似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她浑身止不住得颤抖失声哀嚎，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丧子之痛仿若刀割在她身上一般，她的心碎了，恨不得能随她的孩子一起消失于这世上，他不顾众人眼光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别哭别哭……你才醒来，身上伤处还未愈合，切莫太过于伤心……”
他虽为天子，亦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同天下所有父亲一样，还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夭折，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
时间匆匆，转眼已过半月。大煜南方传来喜讯，旱灾之地接连下了三日的暴雨，干裂的耕地得到雨滋润重新恢复生机，那些受苦受难的灾民们在雨中欢呼庆祝。疫情亦同得到缓解，一切百废待兴……
上苍饶过了他的子民，却没饶过他与她的孩子……
退了朝，群臣皆散去。皇帝站在殿门玉阶高处，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煜皇城。
一旁的王仪看着眼前这个“颓废狼狈”的男人，此前他是如何的英明神武，自贵妃一事之后才不出几日便成了这副模样……他默默地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一阵寂寥的风拂过，增添了他几分哀痛，神情里满是疲惫，缓缓说道：“仪卿，朕累了……”
王仪回道：“皇上早些回去休憩罢，久站风口对龙体也实有不妥……”
皇帝摇摇头，大掌抚上手边石雕狮子，伤感道：“月儿的孩子没有了……”
“皇上与娘娘福泽深厚，皇上正值壮年，皇脉终究会再有的。”
他勾唇讽笑一声，眸中满是悲痛神色，“太医告诉朕，那是一个已有人形的孩子，是个小皇子，月儿将他照顾得很好，再过一月便能平安出世。可他命数不长，还未出生，便替朕去死，朕是罪人。是朕对不起月儿，对不起她腹中孩儿……”
王仪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万万不可这样想。那孩子替天子挡住了灾祸，不免也是他的福气……”
他仰天一叹，“太医说月儿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她不会再有孩子了，永远地没有了。王仪，朕累了，朕只是想做一个好皇帝，可天下人恨朕讨厌朕，于是求老天爷来惩罚朕！”
王仪劝解道：“大煜如今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久旱之灾如今也得以缓解……这都是得益于皇上的，何来黎民百姓怨恨皇上一说呢。”
他的一番话令他得到不少安慰，可眉目间愁容依旧，“但月儿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了……”
王仪连忙回道：“那是皇上的孩子救了天下苍生，皇上更不该如此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