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前坐下来的人,戴着一顶斗笠,穿着海蓝色长袍。
仿佛踩着流动的时间,在恰恰好的十息之后落座。
他接过来那杯酒,并且看着对坐的姜望:“怎么只有一杯?”
“我不喝。”姜望笑着说:“我现在恍惚不得。”
喝酒喝的就是醺醺然,不恍惚,无意趣。既然不能求醉,倒不必为举杯而举杯。
来人提杯饮尽了:“倒酒不自饮,这酒很难叫人不生疑。也就是你姜望坐在这里,不然谁敢喝?”
“千秋。”姜望说:“是很好的酒。”
“醇香醉人。”来人回味片刻:“不像我们海边的酒,藏涩带苦。”
姜望想到了“天涯苦”,据说是钓龙客常喝的酒。
他必须感谢他曾看到的那些壮怀,在天道的冲刷下,依然有棱有角,难以磨灭。是支持着他坚持到现在的重要情绪。
“多谢陈兄拨冗前来,为我辛苦这一场。”他看着面前比以往更显成熟的陈治涛,心中感慨颇深。
逃避麻烦罢了。
陈治涛本想这么说,但最后只道:“不见得能帮得上忙。”
景国帮了钓海楼很多,理所当然的,景国的“请求”,钓海楼也很难拒绝。
但现在的钓海楼,实在没有经受风浪的能力。夹在齐景之间,他这个钓海楼主,是进亦难,退亦难,表不表态都是错。
博望侯如有前知,信来得很及时。
他来昌国寻见旧时人,也算短暂跳出泥潭。
姜望为陈治涛再斟一杯酒,看着酒花一点一点地浮上来,而后挑出一颗仙念,丢进酒杯,像是放进了一颗镇酒的冰块:“刚才是饮酒,这一盏是饮念——请君受我之愁。”
食人之念,实在是危险的事情。况且以弱食强。
但陈治涛很明白,当初在迷界战争之外,姜望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什么话都没有再讲,举杯便饮。
轰!
在一道触及灵魂的轰鸣声后,陈治涛眼前所见,已是一片碧海。
这片海不比他所生活的海域更广阔,但天是这样低。
天几乎贴着海。
人在其中仍有广阔的空间,腾挪无碍,呼风唤雨亦可,但呼吸艰难!
陈治涛根本喘不过气来。
若在海中,海也无垠。若在天中,天也无边。
唯独立身天与海之间,天海都是坍塌的墙,人是巷道里无措的孩童。
人要立起来,就必须对抗这一切。
陈治涛终于知道,姜望所承受的是怎样的压力。
说千钧万钧,都太轻薄。若思想有万弦,则万弦都担山。
进一步是无上天人,退一步是识海永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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