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第542章

　　西元1261年10月1日，卡拉迪亚，库劳。

　　在城堡前的大广场上，谢枫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下方成千上万的人。他们，都是维吉亚的反战分子，他们头戴鲜红色的头巾，象征着战争要付出鲜血代价。他们喋喋不休，指着着眼前这个好战分子。原本偌大的广场，被人群挤压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鲜红一片。

　　忽然，谢枫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人群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显然，虽然大家不满谢枫一回来就要挑起战争，但谢枫在大家心目中依然有些威严的。

　　待人群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谢枫喊道：“你们推选出一个代表，说出你们反战的最直接的原因！”

　　良久，一个站在前排的中年男人举起手，喊道：“我是库劳的镇长。我想反问元帅一句：当这个国家甚至大陆上还有无数的人因饥饿死去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花费这么多金钱和人力去发动战争？要知道，同样的钱，原本可以用来救活人，而你们却选择了要去杀害人，而且是杀害更多的人！”

　　待库劳镇长说完之后，谢枫对人群喊道：“他的问题，是否代表着你们的想法？你们有没有意见？”

　　人群保持着沉默，偶尔有一些人窃窃私语。

　　谢枫点了点头，喊道：“好，我姑且认为这是你们共同的问题——从我出生开始，我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人提出的不同的问题，从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到人性到底本善还是本恶，都应有尽有。你们的这个问题只是其中之一，但是你们深入探索的思想和慈悲之心却是最使我感动的，我将试着尽我所能回答你们的问题。首先，我要先向你们所有人致敬，因为你们正努力地试图让大家都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并且试图帮助苦难中的同胞们。”说完，谢枫朝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对大家的敬意。

　　当大家还没反应应该如何回应时，谢枫就继续喊道：“你们问我，当这个国家甚至大陆上还有无数的人因饥饿死去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花费这么多金钱和人力去发动战争。我知道你可能希望我这样回答：‘噢！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死于饥饿和疾病。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将尽我所能停止一切的战争，直到人类解决这个问题。’事实上，在我下定决心要对抗斯瓦迪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世界上遍布饥馑。然而，我和我的同伴们仍然相信联合全大陆共同抵抗斯瓦迪亚是我们必须马上开始行动的，而且我甚至相信这场战争从长远来看比我参与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更有助于解决我们在这个大陆上面临的种种问题。”

　　“在详细描述为什么我所主张的对抗斯瓦迪亚计划会对解决大陆问题有帮助之前，我先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这可能会对我们的分歧有帮助：大约四年前，当我还身处诺德王国，在瓦叶则吉村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我要负责承当帮助整个瓦叶则吉村重建家园。因为当时的瓦叶则吉刚刚结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的洗礼，所以村民们都过得非常贫穷，甚至荒废了的农田都没法维修。而在我的说服下，他们都暂时放下了农具，拿起了钉子和榔头，建造了一座兵工厂。当时他们相信，只要生产出来的战争机器能卖钱，那么他们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

　　“事实上，我也不负众望，火龙一号和火龙二号相继研发成功，在大陆上卖了好价钱。村民们当时认为，我一定会把这些刚赚来的钱毫不犹豫地分配给他们，让他们造新房子、买新家具。甚至可以帮助一些年轻人举办几场像样的婚礼，至少也会开几场宴会，邀请全村人吃喝个痛快。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这赚回来的大部分钱，交给了阿里——我当时的首席工程师，让他投入到研发火药的支出上。”

　　“当村民们知道我把钱继续‘浪费’在只能带来破坏的战争工具的研发上时，不少人都感到愤怒。‘我们还有不少人经受着贫穷的折磨！然而谢枫却依然为他的战争热情而买单！’他们这么说，但是我仍然坚持。”

　　“后来，火药被发明出来了，你们有统计过它到底发挥着多大的作用么？把火药点燃了，山脉被炸开，里头让人眼花缭乱的矿物资源就能任凭大家开采，再也不需要费劲地用镐子一块一块地把坚硬的岩石敲开；把火药点燃了，扔进水里，噗通的一声，附近鱼统统浮上水面，随手一捞就是一顿午饭，再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去学习捕鱼的技巧，就能收获更多的鱼。甚至在严冬水面结冰时，也能轻松炸起丰富的鱼肉。”

　　“另外，也正因为有火龙系列的战争机械的存在，我们新维吉亚王国建国以来三年至此，再也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与我们宣战。因此，这三年来我们可以说是后顾无忧地发展内政经济，使得维吉亚成为全大陆最繁荣的两个国家之一。”

　　“试想想，当初如果一开始我就把身上的所有钱用来投资瓦叶则吉的重建，包括房屋修补，荒地开垦，把每一个第纳尔都用在他们所认为的‘正确的地方’上。那么，你们今天还能拥有像现在这么舒服的生活吗？我想顶多也是能把瓦叶则吉发展回战前水平吧！”

　　谢枫讲完这段往事之后，人群中开始了小声的纷纷议论。显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火药，当初在研发的时候，居然受到过反对——无法想象，假如谢枫当初真的听从了反对的意见，停止了火药的研发的话，那么现在的维吉亚还能如此繁荣么？

　　待下方的人群恢复安静之后，谢枫接着喊道：“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问题某些方面与这个故事类似。在计划中用来参与对抗斯瓦迪亚的战争的税收，也就是所谓的‘战争税’大概要占所有税收支出的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我计算过维吉亚历年来的税收状况，折算下来，平均每个维吉亚人每周要为我们将要发动的战争贡献一个第纳尔。假如这场战争将要持续一年的话，每个人就要为此支付五十二个第纳尔。”

　　“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不停止这场战争，把这五十二个第纳尔用于救助饥饿贫困的人们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必须先反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我凭空给你们每人五十二个第纳尔，你们打算用来做什么？”

　　“答案是很显然的，你们会用它来购买一些美味的食物、香醇的美酒，好好地享受一下，然后，你们会留意到家里的扫帚坏了，需要换新的；蓄水用的水缸有了裂缝，需要找工匠补一补……假如我们把钱给那些处于饥困的人，他们恐怕也是一样的想法，单纯的发钱，并不能解决贫困和饥饿，至多也就是缓解一下贫困者的燃眉之急。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国家统一调控，对贫困地区进行有组织、有计划的援助活动——先把路修好了，让外人能顺利踏足，然后针对该地区的特点，开发出适合该地的特产产业，吸引旅行商队的前来。只要有人员的流动，该地区就有商业的流通，就会有发展。这样，才能使得一个地区从根本上富裕起来。”

　　“然后，我想问你们，是否支持国家进行此类援助活动？我想当然是的，实际上我甚至可以相信你们不介意每年多缴一些税，只要能够帮助饥饿的同胞们，无论他们身处世界上的哪个地方。”

　　“我和我的同伴们也是同样的想法，然而我们不能为此停止对抗斯瓦迪亚的计划。相反，我甚至相信通过我们的战争，能为缓解世界上贫穷和饥馑这些严峻的问题贡献更多。举个例子，战争所要求的高精度和高可靠性在工程学和冶炼技术上是史无前例的，因为任何一次错误的运算，以及任何一个粗糙的炼铁炉，都很可能会使得一场战争的失败，甚至一个国家的灭亡。为了满足这些严格的要求，我们必须不断寻找新材料、新方法，发明新的技术体系，完善加工工序，增加设备使用寿命，甚至发现新的自然规律。所有这些新技术在非战争情况下中也能得到应用。除了我之前提到的火药之外，古往今来有过无数次因战争而发展出的新技术应用于实际生活中，带来更优质的猎具和农具、更牢固的建筑和器械、更结实的马车和船只、更有效的医疗手段，以及更精确的地理信息。战争并不能直接创造出价值，但它将衍生出各种有价值的新技术。”

　　“你们一定会问：虽然战争的确能带来这些新技术，但是为什么我们非得要用战争去换取这种新技术呢？的确，战争所给人们带来的痛苦是长久的、是深沉的。即使没有战争，我相信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这些新技术也必将会陆续出现。但是……各位，你们知道吗？我们无从选择。并不是我们选择了战争，而是战争选择了我们。关于夏洛特的野心，以及现在大陆战事的发展趋势我不再累赘，相信你们这个礼拜以来也听官方说过不少。也许官方的这些说法对于你们来说太遥远了，你们并不能很深刻地去体会和了解，同时也是因为这种厉害关系波及不到你们，你们不感兴趣也毫不担心，就好比诺德人和罗多克人向萨兰德人抱怨吃鱼挑刺太麻烦一样。”

　　“我不会用离你们太远的道理来说服你们，我尝试用最浅显的字句来说明我们这场战争的必要性。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我们现在不打出去，以后斯瓦迪亚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想，对策无非就是两个——要么战，要么降。”

　　“如果是战的话，我们岂不是一样要花费许多的战争税？而且我相信，相比起有计划有组织的主动出击，被动而仓促的防御战所要消耗的战争税更多。那个时候，我们每个维吉亚人不得不每周付出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第纳尔来维持这个国家不被吞并，这不很讽刺么？况且——我们还不见得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能守得住。”

　　“当然，对于大家来说，可能最喜闻乐见的结果，可能是降了。这么一来，既避免了一切战争，又能把贫困饥饿的问题解决了。好吧，假设维吉亚的国家政府真的不介意把国土拱手相让出去，而你们又真的这么期待大一统的话，我就顺着你们的逻辑给你们分析一下。”

　　“首先，我们维吉亚王国很富有——至少相比于诺德王国、罗多克王国、萨兰德苏丹国以及库吉特汗国来说，我们很富有，这毋容置疑吧？然后，他们这四个王国面对着斯瓦迪亚的侵略，必定不会轻易投降。不投降的结果，十有八九是被打得支离破碎，然后再被占领。而我们维吉亚王国选择了投降，所以免除了战火的洗礼。然而，当同一了卡拉迪亚之后的斯瓦迪亚，肯定不会一成不变地统治着这片到处是废墟的土地。战后必然伴随着重建，这也是毋容置疑的。那么，问题就来了：你们认为，这重建的钱，从哪里来？是斯瓦迪亚自己掏腰包呢？是从本来就已经因为战败而贫穷不堪的四国人民呢？还是从我们这些明显比较富裕的维吉亚人民？另外，你们认为，那时候的斯瓦迪亚会对哪个民族的人更照顾？这个问题你们自己考虑一下，我不就不啰嗦了。”

　　“其次，你们认为，统一，真的很好么？曾经我在萨兰德遇到一个因战乱而出逃的农民，看着他忙于搬迁的辛苦与不舍，我当时的同伴就感慨说恐怕只有等到大陆统一了，才不会再有战火，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了。你们猜那个农民他怎么说？他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如果说统一的话，我倒宁愿让卡拉迪亚继续分裂。假如萨兰德的国王对我们不好，我们还可以逃去罗多克、逃去库吉特。要是大陆统一了，国王对我们不好，我们还能上哪逃去？正因为大陆分割，群雄并起，所以每个领导者都能警惕自己的行为，使国家蒸蒸日上，意图超越别的国家。要是只剩下一个国家了，你猜那些当国王的还会这么努力认真么？’为什么我们维吉亚近年来如此努力地发展？就是因为我们伟大的威尔森国王一直警惕着附近有一个斯瓦迪亚王国一直对大陆各国虎视眈眈。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斯瓦迪亚至今为止不敢先对我们维吉亚开战的原因。如果说这个大陆上还有哪个国家的国力能跟斯瓦迪亚并驾齐驱的话，我想就只有我们维吉亚的。但是，这还不够！因为这个大陆除了我们维吉亚和斯瓦迪亚之外，还有其余的四个国家。如果今天我们不联合他们来对抗斯瓦迪亚的话，他日难保他们会被斯瓦迪亚联合起来打我们！到那个时候，妄想解决贫困和饥馑？呵呵……”

　　“我的演讲到此完毕，解散！”

　　说完，谢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广场，留下了已经陷入一片沉默，一言不吭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