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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早晨的霞光洒在花坛上,亭外的柳枝压得很低,亭子里的女生背诵着英语单词,缓慢地移动着脚步。

  太阳升起来,人流纷纷,流向一个又一个教室。当求知大道重新变得人迹寥寥,教学楼里传来了上课铃声。

  军训后,同学们就开始正式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了。这是当然的,如果“University”像阿远说的是“由你玩世界”,这里就应该叫大世界,而不该叫大学,大家只要去西藏南路1号玩玩就好了。然而大学,确实不是大世界,高等教育还是比唱KTV要复杂一些。经过一学期的学习,当求知大道上的梧桐叶已经掉得干干净净,就到了期末划重点的季节。

  一零一室的学风很正,跟他们半夜谈的画风不同,大面积翘课是极为罕见的。正式开课后不久,宿舍里以老夏为首的六个同学同时翘课,是由于上课时间正好碰上了亚洲杯半决赛的中日之战。不是这种关键历史时刻,一零一不会反常到这么多人一起翘课。这就好像五十年前的那一场战争,要不是发生了中日之战,红军和国军也不会这么反常,不顾中国人喜欢窝里斗的传统,在关键历史时刻握手言和的……不过其实呢,喜欢窝里斗也不像很多文人说的那样因为中国人有劣根性,而是因为中国人长期以来,觉得窝外的世界是不值得斗的,也就窝里斗斗比较有意思。

  在这么正的学风里,宿舍里有两个剑走偏锋的,就是兽和方自归。兽把大量精力放在了计算机科学上,而方自归的重点是经济学和哲学。

  有一天,兽从阶梯教室里出来,发现公告栏里贴了一个通告,是关于十一月十四日将进行首次上海市非计算机专业的计算机能力等级考试。看到这个通告,兽好似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认为将来只要拿到等级考试里最高级的证书,以后吃计算机这碗饭就有了真凭实据,我的未来就不是梦了。所以第一个学期本专业就有《计算机基础》这门课,兽非常高兴,认为这才是最正点的课。

  第一次到机房上机,兽格外兴奋,早早守候在机房外。等到老师一声令下,说可以入内了,兽三两下扔了自己的鞋,“噌”窜入室内,就霸占了一台崭新的286。那时候,计算机金贵得很,进机房必须换拖鞋,搞得进个机房都很有仪式感,神圣得好像进入清真寺一样。

  九二年时286是最新机型,而当时工大机房里还有至少一半的老机器。所以要上286,是需要抢的。就像要上美女,也需要抢一样。不同的是,计算机比美女淘汰的速度快。到了九三年就没人抢286了,因为有了386,大家改抢386。到了九四年大家改抢486,到九五年大家改抢586,到了九六年终于不用抢686了,因为那一年英特尔公司终于打算休息一下,没再出什么686。可是这一年,同学们也毕了业,不用再抢了。

  方自归第一次上机,懒得跟兽之流抢什么286,没有最早一批进入机房,就实至名归地分到了一台老机器。结果,把五吋软盘塞进软驱,玩了一会儿软盘就读不出来了。方自归把软盘从软驱里抽出来一看,盘上竟然有一道印,证明读写头曾经到此一游,但它拒绝再游。方自归无法,只好把老师叫来。老师摆弄了一会儿,给方自归换了一台机器。可是286都被兽之流霸占着,换一台,也还是那种年老色衰的。结果这台新的老机器不玩“到此一游”,但是它玩“死去活来”,玩着玩着死机了。

  方自归无法,只好又向老师求助,老师看了一下,冷静且冷冷地说:“重启。”

  方自归谨尊师嘱,同时按三个热键重新开机,咦,老师果然有经验,老机器果然死而复生。可是用一阵子,又死机,再热启动……总之那一晚,该机在方自归手里死去活来,不亦乐乎。

  而这时的兽,干瘦的脸上两只睁得老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显示器,干瘪的双唇微微张开,一双骨感且灵巧的手正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兽因为对计算机的学习热情格外高涨,甚至花钱购买其他同学的上机时间。因为,课程大纲里规定的上机时间是有限的,而兽对计算机知识的渴望是无限的。

  当方自归第一次知道一等奖学金等于一百五十块钱时,也曾经心里一动。你想,他为了十块钱连性启蒙都放弃了,一百五十块当然有诱惑力。然而,方自归考虑到难度,也就是经济学上著名的机会成本,再考虑到兴趣和能力,也就是经济学上著名的自然禀赋优势,方自归心里一动后就不动了。

  高考放榜后,方自归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严重质疑,让方自归意识到了能力和理想之间的差距。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中场塞了一记好球,塞到了对方禁区边沿,可因为球速太快,自己拼了命奔跑,就是不能再快一点儿,跑到那个空当起脚射门。方自归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这种感觉,就觉得拿奖学金代价太大,便对大学四年的学习成绩定下了一个总方针——六十分万岁。

  按照这个总方针,方自归上课虽然不至于完全不听,可是完全不打算听仔细。古人云,“读书不求甚解”,那么能解到六十分已经非常好了。况且《大学》里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并没说大学之道在拿奖学金。方自归觉得自己这么讲义气,早已深谙大学之道,学习成绩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令方自归感到欣喜的是,大学是个特别适宜贯彻“六十分万岁”的地方,就像中国是个特别适宜贯彻“四项基本原则”的地方一样。

  大学里翘课或者上课开小差,都很容易。因为高中是毛爷爷非常唾弃的阵地战,每个学生都有固定的教室和固定的座位,而大学的战法,是毛爷爷非常赞赏的运动战,极端时甚至一天需要换几个场子,这样一来,翘课就容易多了。

  运动战有一个小瑕疵,就是增加了走错教室的概率。老夏有次上高数课走错了一个楼层,午觉一觉醒来,就骑虎难下地上了一堂法律课,还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闹了个笑话。

  方自归知道了老夏走错教室的笑话,非常喜悦。这件事,让方自归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在大学里翘课的巨大潜力。因为,世界上的过程很多都是可逆的,如果一个不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在课堂上出现了,最终毫发无损,那么,一个应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而在课堂上不出现,绝对不可能遍体鳞伤。

  但第一学期有一门课,同学们就没有特别认真,集体地拿出了“不求甚解”的求学态度,而方自归却在这门课的课堂上,听得相当仔细。这门课,就是曾经令大批反动派闻风丧胆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

  马哲是必修课,并且这门课是四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可见马克思主义哲学确实是普遍的真理,也可见,这门课也很容易浑水摸鱼。然而,这门课的最后一堂课却没人开小差,因为,这堂课要画期末考试重点。

  这堂课绝对是这门课画龙点睛的一笔,很多同学甚至认为都可以完全没有龙,但绝对不能没有睛。就好像佛教说肉体不重要,重要的是灵魂。

  考试重点画完了,同学们都有了魂。但此时,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课堂里一片沉默,有一些尴尬。

  “这就是本次考试的全部重点。”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课堂上沉默了一会儿,方自归举起了手。

  “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老师问。

  方自归站了起来,说:“老师,我的问题是,到底是意识还是物质推动了历史?根据马克思的理论,是生产力推动了历史,而不是社会意识。我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想和您交流交流。”

  “你怀疑什么呢?”

  “老师,生产力推动历史我是承认的,可是我们再深入一下,是什么推动了生产力?”

  “是实践推动生产力。”

  课堂上,开始有同学窃窃私语。同学们普遍认为,方自归在画龙点睛的一课上讨论这种问题,脑子有问题。但方自归却侃侃而谈起来:“我完整表述一下我的观点吧。具体地说,是科技创新推动了生产力。这不是我说的,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是小平同志说的。科技提升了生产力,那么再追溯一层,科技进步靠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教育和科学研究。而教育和研究虽然也要用到物质,比如教室和实验室,但它们本质上,不更是一种精神活动吗?所以我认为,是精神活动,即意识推动了历史,不是所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组成的物质,推动了历史。”

  老师一时无语,然后道:“这位同学的观点很新颖,但你的这个问题,超出了教学大纲的要求。如果你在考试中说‘意识推动了历史’,肯定会被作为错误答案的。好了,同学们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老师这么说,方自归以为,是自己的观点无法被驳倒。于是,方自归又问下一个问题:“刚才老师提到了‘实践’。而我们这门《马哲》课,‘实践’这个词在教材里确实随处可见,我就产生了一个疑问:马克思主义理论问世的时候,共产主义没在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实践过,怎么能宣称自己的理论是科学的呢?”

  然后,老师和方自归就在这堂画龙点睛的课上,进行了广泛的讨论。直到下课铃响,讨论还没有结束。

  方自归说到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提出三个“有利于”,老师就讲四项基本原则;方自归说到十四大后经济改革的目标是建立市场机制,老师就讲公有制仍是立国基础;方自归说到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是生产过剩,老师就讲印度这样的资本主义国家也发生过大饥荒……

  讨论的过程中,一些同学感到很不耐烦,因为这个讨论再进行下去,会严重影响午饭质量。工大食堂也是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配置优质资源的。特别是,大学生不需要应付高考,拖堂非常罕见,特别是拖堂的课又是这种不求甚解的课。

  难能可贵的是,老师竟然不生气,但他也终于觉得疲于招架了,想起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看了看表。

  “哟,已经下课这么久了。”老师看着表说,“今天这位同学提出很多新奇观点,可惜没有时间一一讨论。下课!”

  下课了,方自归遭到几位室友的一致批评。

  丁丁说:“你怎么这么无聊啊?这会儿大排都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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