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包子

茗都茶馆，二楼的一个私人包厢。

　　李先生站在窗户前面，向楼下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们吆喝着买卖今天的货物，人力车的车夫拉着客人，沿着街道慢慢跑着，年关将至，很多人都走上街头，忙着置办过年的货物，谁也不会抬头注意茗都茶馆二楼的包厢里的客人。

　　“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李先生说道，他手里端着茶杯，仍然望着楼下，林松站在包厢里，安静地听李先生训话。

　　“李先生，是我鲁莽了，险些误了正事。”林松承认道，面前的茶桌上，摆着一个精巧的大嘴茶壶，这一壶茶的价格，就够楼下小商贩两天的盈收了。

　　“林松啊，好心不是个坏事儿，我当初招你做弟子，也是咱们第一次在码头见面时，我就看上了你的那股子仗义劲儿，现在这个世道，良心未泯的人太少了，多少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就连亲生父亲，狠下心都敢把自家女儿卖进妓院里，你去救那个姑娘，我不怪你。”

　　李先生转过身来，走到茶桌前，坐了下来，给自己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倒满热茶。

　　“谢李先生体谅。”听了李先生这一席话，林松感觉心头一暖，他原以为李先生会责怪自己多管闲事，正等着责罚呢。

　　“不过，这救人也要看场合，你逮着绑架的节骨眼去救，往后再出任务，你的同伴还怎么信任你？”

　　李先生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语气颇为不满。

　　“上一次你找到青帮丢失的货物，我看你是个可用的人才，原本想着提拔你，让你负责更多的任务，现在看来，你的心思过于善良了。”

　　“李先生教训的是。”林松低垂着头，认真听李先生讲话，他双眼注视着桌角，那上面有一个小蜘蛛正在两个桌脚之间结网，银色的蛛丝颤颤巍巍的，一点小风就把蛛网上的小蜘蛛吹的东倒西歪。

　　“凡是干大事的人，这个心一定要狠，你如此善良，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先生摇了摇手中的茶杯，半是无奈半是教导地给林松说道，他抬头沉思，似乎是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

　　“你越是心软，别人越看你好欺负，你让他三尺，他就占你三尺，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往后有你苦头吃的！这大上海上百家大大小小的妓院，你今天救得了那个姑娘，其他陷在泥潭里的姑娘呢？你有那个能耐个个去救吗？”李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林松，语气稍显严厉，“往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干了！我前几日刚向万先生举荐你做保镖，这后脚黑驴就朝我发牢骚来了，你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您向万先生举荐了我？”

　　林松诧异地问道，李先生刚才说的万先生，正是杜月笙的大管家万墨林。

　　“不错，这半年来，万先生一直让我留意可用之才，似乎是杜先生本人的意思，从青帮的弟兄里，挑几个有本事的，至于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是要为青帮干一些重要任务，给杜先生当枪使，我看你身手不错，心思机敏，就举荐了你去，你可别给我丢人啊！”李先生说道。

　　“谢李先生抬爱！林松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听了这个消息，林松心下一喜，平日里他都是做些给赌场看场子，运送青帮的货物这些杂活儿，挣不了几个钱，如果这一次能给青帮里的大人物做保镖，说不准能找到出头的机会。

　　“明白了就走吧，这没你的事了，这一次的工钱，我就扣下了，算是对你的惩罚，涨涨记性！往后别再干这种救人的蠢事了！”

　　李先生合上茶壶盖，摆手让他离开。

　　林松给李先生微微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了包厢。

　　林松走出茶馆，来到大街上，几个黄包车夫聚在街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今年的活比往年少了。”一个拉车的男人蹲在泥泞的土地上，他的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这大冷天的，谁愿意坐在车上，喝西北风啊。”

　　“宅子里的太太小姐们都不愿意出门，这一整天等在这儿，有的时候连份子钱都交不上了。”

　　林松在旁边的包子铺旁，准备买几个包子当午饭，热腾腾的蒸笼开锅，白白嫩嫩的包子像是小孩的脸，随着雾蒙蒙的热气，喷香的肉味迎面扑来，勾起肚子里的馋虫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车夫，拖着身子缓慢地走到旁边，眼睛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蒸笼里的包子，又慢吞吞地坐在了那群车夫堆里。

　　他的双手，青紫青紫的，上面全是冻疮，这大冷天的，出去拉车，连个手套都没有，老头缩着身子，把手举到嘴前，不住地哈气。

　　其他的车夫都见怪不怪了，也没人搭理这个新来的，依然聚在一起讲话。

　　正讲着话，新来的这个老头原本僵直着身子，眼见着，他的头垂了下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旁边谈话的车夫眼疾手快，一下子把这个老车夫扶住，揽在怀里。

　　“这位爷爷，你怎么了？”

　　林松也凑过去看，这个老头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着。

　　一个车夫凑到他胸口上听，旁边的人都默不出声地围着看。

　　“还活着，拿水来！”

　　街边卖豆浆的小贩给递了杯热水，众人把豆浆喂到老车夫的嘴里，他喝了几口，苏醒了过来。

　　“谢谢各位了，谢谢各位。”

　　林松瞧着他的面色逐渐红润，这算是活过来了。

　　“唉，两天就吃了一个红薯干，我是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坐着就晕过去了。”老头说道。

　　林松听了他的话，把自己刚刚买的几个包子递到了老车夫的膝上，那包子还热乎，老车夫见到包子，两眼都直了。

　　“好心人呐，我老程谢谢各位了！”

　　老车夫拿起一个包子，一口咬掉半个，吃的脖子一梗一梗的。

　　“您慢点吃。”林松说道，看到老车夫这个吃相，林松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林柏，当初弟弟就是饿了很久，猛然吃到饭团，差点被饭团噎死。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老车夫一眨眼把包子全都吃进肚子里，“这下续了半条命啊。”

　　旁边围观的车夫，看着这个老人，心里无不生出怜悯之情，说不准过个几年，自己也要步这个老头的后尘了。

　　老车夫填饱了肚子，起身想要再谢谢给他买包子的人，却发现那少年给了他包子，就已经默不吭声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