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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人在酒中醉。

眼见宁页径直向耶律隆绪走去,王若素头都不敢抬起来,好巧不巧,她就停在王若素的案几旁,端端地向耶律隆绪跪下行礼:“儿臣向父王请安。”

  这声请安是两个人发出的,王若素这才发现宁页右手边还跪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是她口中的耶律宗真。耶律宗真虽小,浑身上下却透露着勇武之气。

  耶律隆绪见最喜爱的两个孩子进来了,眼眸中染上了他们的喜悦:“快快起来,这两位是来自大宋的八王爷和钱大人。”

  宁页与宗真又依次向二人行礼。

  两人行礼的时候头微微低下,王若素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两人低头时的表情,她看见宗真在向赵、钱二人行礼的时候,嘴唇冷笑,眼中隐约有蔑视之色。

  行完礼,宁页迫不及待地向父亲展示自己和弟弟的战利品:“父王!你真的猜不到我和宗真到底猎到了什么送给你!”

  “哦?是吗?还有我猜不到的?”耶律隆绪笑着配合宁页:“一头鹿?野猪?难不成猎到老虎了?黑熊?”

  他说的每一个都被宁页得意地摇头否认,宗真满脸自信地看着父王与众人,但在王若素看起来他的表情却带着倨傲。

  见父王猜不着,宁页按奈不住叫人把猎物抬上来。

  耶律隆绪对赵钱二人打趣道:“小孩子胡闹,还能有比黑熊更难捕猎的猎物吗?”赵钱二人也笑着附和。

  一个巨大的笼子被抬了进来,上面罩着黑色的布。笼子四四方方,足足有六七尺宽大。

  宁页骄傲地站在笼子旁,一把揭开黑布。

  耶律隆绪打趣的声音戛然而止,牙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只巨大的金雕赫然站在笼子里,虽然笼子太矮使它的脖子蜷缩着,但威风凛凛的金褐色羽毛、锐利的眼睛、坚硬锋利的鸟喙无不展示着空中霸主的雄姿。

  金雕是草原上的猛禽,一只成年金雕可以对付十几头凶狠的草原狼。因此,契丹人向来视金雕为英雄,认为只要金雕出现,便是一统天下的祥瑞。

  短暂的沉默后,牙帐内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当然声音都来自右侧的契丹人。

  “恭喜陛下喜得金雕!”萧孝诚率先向耶律隆绪祝贺。接着,众契丹将领纷纷起身祝贺。

  耶律隆绪难掩脸上的喜悦:“你们姐弟二人是如何捕得这只草原霸主的?”这虽是一直尚未成年的金雕,但体型仍然高大威猛,战斗力绝不亚于三五只野狼,绝不是两个孩子就能捕获的。

  宁页兴奋地回忆起捕雕的过程,在她的口中,也速该扮演了重要角色,而宗真却是谋划了整个捕猎布局的人。

  契丹人交头接耳,纷纷称赞宗真足智多谋。王若素却觉得这计谋过于残忍,她转头正好碰上刘遇安投过来的目光,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又很快撤开。只是短暂的一瞥,王若素却从他清冷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赞同。

  宗真抱拳坚定地向耶律隆绪祝贺:“祝父王像金雕一样所向披靡,早日成为天下霸主。”

  此言一出,热闹的赞美声、探讨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当着这么多汉人的面,说天下霸主,分明是不给汉朝使臣脸面——赵元俨与钱惟演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的笑容停在了脸上,萧孝诚满头大汗地想着如何圆场。耶律真宗却像没有看见众人神色各异一样,更加坚定地看向父亲。

  耶律隆绪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负,不懂得收敛自己身上的锐气。

  宁页倒是看清了场内的状况,她俏皮道:“金雕是草原姿态最雄伟、寿命最长的空中霸主,祝父王如金雕一样雄鹰展翅,健康长寿!”

  众人连声叫好附和着,耶律隆绪的脸上重新爬满笑容,对姐弟二人大肆赏赐后,让二人落座。好巧不巧,那宁页正好坐在了右侧的第二张案几前——王若素的正对面。

  王若素大惊,急忙端起茶杯喝茶,又拿另一只袖子挡着,一下子遮了大半个脸。

  好在宁页并没有及时发现她,因为她的目光被另一个人牢牢吸引住——刘遇安。

  此刻刘遇安正襟危坐,端着杯子喝茶,眼睛看着前方的红色地毯,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发现宁页正在看他。

  王若素察觉到宁页看刘遇安的目光中逐渐浮起倾慕之色,脸上也泛着红晕——一如当初看自己一样——一个主意涌上心头,嘴角扬起坏笑。

  可惜刘遇安从头到尾都没有瞄宁页一眼,宁页纵使再胆大直白,也不好意思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于是,宁页终于发现了正面对遮遮掩掩的王若素。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不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对面,而自己竟然在他眼前大咧咧地欣赏其他男子!

  王若素举起酒杯无声地向宁页敬酒,左手食指放在嘴唇处比了个“嘘”,示意宁页不要出声。

  短暂惊讶后,宁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带着疑问。

  笼子被抬下去,一队舞伎鱼贯而入,伴随着草原上粗犷狂野的音乐声,舞伎们摇曳身姿,充满异域风情。

  王若素在舞伎摇摆的身姿中找缝隙,艰难地比划着,向宁页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使臣的队伍中。宁页努力解读王若素的比划,却最终没有成功,无奈之下只好也比了“嘘”的手势,表示自己愿意听他的解释。

  松了一口气,王若素这才放心地将目光投向正在翩然起舞的舞伎,一看却吓了一大跳,一口酒没忍住喷了出来——舞伎们的衣着着实太!凉!快!了!上面紧绷的衣服仅仅能把胸部遮住,下面同样紧绷的短裙却连大腿都遮不住,外面罩了一层若有似乎的青纱长衣,一直垂到脚踝处。再看那舞姿,柔软无骨的身段,正做着让人难以名状的动作。

  王若素脸上一片烧红,赶紧撤开目光,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胡乱塞了许多食物入口,细细嚼碎了吞下,才发现辽国的牛肉十分合口。

  王若素见契丹众人无不眼冒精光地盯着场上的舞伎,连耶律宗真这么个八九岁的孩子都大大方方地欣赏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再看看钱暄与袁锦成,他们的眼睛像恨不得贴在舞伎身上一样。王若素心中对两人翻了个白眼。

  刘遇安却眼观鼻鼻观心,像没有看见一样,从容且认真地吃着眼前的食物,既没有拘谨之态,也没有忸怩之色,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王若素摸了摸鼻子,继续犒劳五脏六腑。

  半炷香的功夫后,一支舞才算结束,王若素已经填饱了肚子。耶律隆绪带头给座下众人敬酒后,契丹将领轮番给主位上的赵钱二人敬酒,一轮下来,饶是二人酒量再好,也开始招架不住。

  王若素寻思着这样下去,两人很快就会醉倒,于是跑到秦凤那里:“秦凤,走,我们去解救他们。”

  秦凤却苦着脸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喝酒误事,老奴戒酒多年,万万不敢乱了规矩,而且不便冒然出头。”没义气!王若素气鼓鼓地瞪着他。

  又转头看着袁锦成,袁锦成立即大义凛然表态:“公子,我跟你去。”哎,谁让我是你师兄呢。

  “算我一个。”钱暄也凑了过来。

  于是几人齐齐地将目光锁定在唯一一个尚未表态的刘遇安身上。

  刘遇安扫了几人一眼,端起酒杯,起身便往主位走去。

  够义气!王若素信心倍涨。

  四人组队,一一向耶律隆绪敬酒后,回身直奔那几个劝酒最厉害的契丹将领。偏偏刘遇安选择的时机和对手都恰到好处,逮着一个落单的契丹人,他们就以四对一个个击破。很快的,在场的契丹人觉得形势不对,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倒下好几个人,还是最闹腾那几个人。于是形势很快逆转,赵元俨和钱惟演相视一笑,两人都轻松不少。不过王若素几人也没少喝,都带了几分醉意。

  歌舞还在继续,不过早已成为背景。牙帐内你来我往地喝着酒,攀谈着,称兄道弟,有人躺着,有人两两相抱拉着感情。

  王若素呼了一口气,坐了回去。她半伏在案几上,已有六七分醉意。

  她刚坐下,刚才还在给刘遇安敬酒的宁页就跑了过来:“月哥哥,你怎么样,还好吗?”

  王若素醉意朦胧地摆摆手,喝了一口茶,努力保持清醒:“我没事,宁页,明日,明日辰时,我们在大林牙院东边,东边的那棵大树下见一见,我有要事要与你说。”

  “嗯。”宁页顺从地低着头,面色红润,不知是酒气上脸,还是羞涩。

  王若素刚端起宁页给自己倒的热茶,钱暄就过来一把拉起她,嘴里嚷嚷:“快来,快来。”轻轻甩掉洒在手上的茶水,王若素扯了个笑容给宁页,顺手抓起酒杯,随钱暄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座位的刘遇安看着王若素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正欲起身,宁页却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再看时,他的眉头早已舒展,清冷的脸上仿佛从未起过波澜。

  午宴在继续,人在酒中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