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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此生最后一次。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日子一晃,便到了第二年秋天。太后从钦天监呈上来的良辰吉日里选了五月二十这个日子。这天不仅宜嫁娶、宜安床、宜求嗣,还诸事皆顺、天下太平,简直是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太后甚为满意。

  太后的选择必定是英明神武的,挂着名的刘夫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毕竟修建府邸的银子、操办婚事的银子、给王家的聘礼、交换的信物都不用从自己兜里掏。

  由于是太后赐婚,又早就交换了信物,成婚便少了许多手续。眼见婚期近了,王家早就到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透着喜庆劲儿。王蒙正也早早地遣了车队,从嘉州接了许多近亲前来热闹,连同在汴京城跟着自己打理生意,只王家亲戚就足足坐了二十桌,晏家的亲戚守着汴京城,自然整齐出席。不仅如此,内敛了一辈子的王蒙正一改作风,早就拦了家门口半边官道,提前摆起了流水席,不管身份尊卑贵贱,送礼与否,通通欢迎入席吃酒。

  到了五月二十这天,王若素一大早便被喜婆一行人搅醒,被催促着吃了早饭、沐浴后,喜婆带来的一大帮队伍就开始捯饬她。穿衣、描眉、画脸、梳头、选戴饰品,一套行程走下来,已是晌午十分。她平时十分耐饿,可偏偏这天却饿得忍不住,好在一旁伺候的红珠与莲儿时不时地喂她吃些点心茶水。虽然弄花了妆容,喜婆倒也和和气气地给补上。好在喜婆也是会饿的,一切归置妥当,她终于带着她那四五名帮手出去吃饭了。

  红珠见她一脸倦容,便问:“小姐可还要吃点什么?”

  “肚子早被你俩喂饱了,还吃什么呢。”

  莲儿道:“可还要喝点菊花茶?”

  她瞪了莲儿一眼:“你还让我喝,刚才去方便累死我了,头重脚轻,差点没摔倒。”

  莲儿与红珠捂着嘴嬉笑:“奴婢这不是已经帮您把凤冠拿下来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整理头发。

  门外忽然传来王夫人由远而近的笑声:“月儿,你看谁来了。”

  她循声望去,正见母亲携手小姨走了进来。

  王若素惊喜道:“小姨!你终于来了,月儿盼你好久了。”

  小姨名晏芝,是姥爷最小的女儿,在母亲家的众多长辈里,她与小姨走得最近,但自打数年前小姨夫赴湖州任职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哎!我的乖月儿!”小姨上前拉着侄女:“本来早两天就该到了,临出发前耽误了两天,昨夜才到。”说着她上下打量着王若素:“我瞧瞧,这么多年不见,不仅长高了,还出落成一个标致俊俏的小娘子了。”

  王若素嗔笑了回,道:“那当然,从小大家都说我长得最像小姨,小姨这么端庄美丽,我怎么能给小姨丢脸。”

  小姨朝王夫人笑道:“这孩子,几年不见,嘴巴倒是跟以前一样灵巧。”

  王夫人一边笑着,一边拿悄悄胳膊肘靠了靠她。

  小姨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看了屋里的两个丫鬟,道:“那个,月儿啊,小姨有话跟你说。”

  王夫人连忙接话:“莲儿,红珠,你们跟我来一下。”

  王若素见母亲带着丫鬟们下去了,看着有些迟疑的小姨道:“小姨,怎么了?什么事?”

  小姨望了望已经关上的房门,拿手遮着嘴,将已经在心中过了好几遍的话在侄女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若素的脸渐渐红了,急道:“小姨,我懂……”

  “什么?你懂??”小姨惊诧。

  “哎呀不是,我不懂,”她忙解释,想了想,期期艾艾地说:“我大约,大约明白……”

  小姨松了一口气,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薄书来,塞给她,含糊道:“拿去看看,看看就明白了,找地方放好,晚上再看。”

  王若素拿起书名一看,惊呆了,不自觉的念出了口:“春……”

  小姨连忙捂住她的嘴:“哎哟,我的小祖宗,别吼。”

  小姨走后,喜婆吃完饭又过来守着她,啰啰嗦嗦交代一大堆成婚的礼仪,催促她背婚词,浑浑噩噩间很快到了黄昏,喜婆亲手给她整理了妆容,让她去拜家堂祖宗。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身大红喜服的王若素来到祖宗祠堂门口,父亲递给她一炷香,随即领她入内。王若素见着自家祠堂二十余个排位,恭敬地跪下,依照喜婆早已教她的背的词道:“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满门先贤: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语罢,叩首三次,将香插入香炉里。

  这时只听得家门前鼓乐喧天,笙歌聒耳,原来是新郎率着迎亲队伍来了。

  迎亲的过程无需多说,一帮孩子顽皮地向新郎讨要利市,新郎十分大方,往空中撒了一大片,包裹了银子的红纸重重坠落,看样子都不小,大家欢喜地竞相去争抢率先落地的,搅得气氛十分热烈。

  与轿外的喧嚣热闹相比,身为当事人的王若素心底竟十分平静,既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欢喜,似乎外面的喧嚣与她无关一样。即便是拜堂的那一刻她仍机械地礼官的唱和一拜再拜,直到夫妻交拜完成,她才透过红盖头,注意到眼前那双黑色的皂靴。

  喜婆搀扶着她一路来到新房,坐在床边。刚坐定,伴随着一阵喧哗嬉笑,许多人涌进屋子,听声音,都是些女眷和孩子们。

  刘遇安从喜婆手里接过一杆红绸缠绕的铜秤,在喜婆的提点下,小心翼翼地又无比顺利地挑开了红盖头。

  盖头一掀,她顿感空气清爽,一抬头,眼睛不自觉地对双他漆黑的双眼。或许是房中观礼人的低低痴笑声,让她陡然觉得窘迫,急急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随后,她觉得身旁的床铺一陷,才发现他落座在了自己的右边。喜婆一边高声念到:“坐富贵啰~~撒帐啰~~”,一边朝两人身上散掷金钱彩菓,新人不免被砸到些许果子和银子,引来众人欢呼。

  撒豆谷结束,喜婆一声令下后,孩儿们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抢床上地上的豆、谷、铜钱、彩果等物。王家与晏家的年轻女眷和孩子们也过来凑这热闹,笑嘻嘻地抢东西。相比她们的热闹和随和,倒是刘家的女眷们因熟悉刘遇安的清冷性子,不太敢动手,显得拘手束脚的。刘遇安清冷的脸终于动容,他从袖子里拿出许多利市,让喜婆一一派给众人。

  喜婆哪里会不明白,一边派利市,一边将众人打发出去。喧闹的新房很快安静了下来,喜宴上喝酒劝酒吃菜的声音从屋外阵阵传来。

  喜婆一面说着吉利话,一面重新安排二人坐下:新郎在左,新娘在右,拿了一把系了红绳的剪子,自二人的发尾剪了一绺头发,用木梳梳好,一边绑上红色发带,一边道:“合梳为髻,结发夫妻,愿你们二人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合髻后行交卺礼,两只纯银打造的酒杯杯脚处由一条红色缎带系着,喜婆往杯子里注满美酒,端给二人道:“喝了交杯酒就礼成了,新郎新娘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刘遇安接过酒杯的手微微发抖,映着烛光的酒微微晃动。

  王若素却迟迟没去接,喜婆以为她害羞紧张,便弯腰拉起她的手,将酒杯放入她的手里,道:“新娘子莫要紧张,一辈子一次,马上就好。”

  握着酒杯,王若素正视刘遇安——两人端着酒杯,既不交杯,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气氛有些诡异。

  喜婆搞不清状况,只想顺利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于是笑了两声,打趣道:“哎哟~老生这辈子办了许多婚事,倒是第一次见着新郎新娘忘情地连交杯酒都来不及喝,咯咯咯~~”,满意地看见两人撤了对视的目光,脸皮泛红,便对刘遇安道:“喝了交杯酒~长夜漫漫,新郎再慢慢看~~”。

  王若素以为自己的脸肯定红得不像样子,便想着赶紧喝了酒好让这没羞没噪的喜婆出去,便端着酒杯向刘遇安伸手,却发现刘遇安也是一脸窘态,瞬间有些得意。

  看着两人喝了交杯酒,喜婆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接过重重的利市,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一杯酒下肚,王若素瞬间便觉得胃里空唠唠的。好在桌上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还有许多水果,便自顾自吃起来。

  才吃了几口,一直沉默的刘遇安忽然道:“少吃些,待会儿会有人送饭食过来。”

  王若素没理他,继续吃着。刘遇安在她身旁立了一会儿,便往外走。

  王若素知道他要出去敬酒,便一边剥着桂圆一边打趣道:“呵呵,你在辽国那会儿,不是说戒酒了么,刚才似乎破戒了,现在似乎准备再破一回。”

  刘遇安停了脚步,顿了顿,道:“此生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