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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当服务员带领我们走向九楼南面的那间房,并为我们推开那扇沉重的大红酸枝红木门时,真有种该死的仪式感。我是说,就算让我拼了命地瞎猜,也永远猜不到那扇木门后面的富丽堂皇。天花板离地高达六七米,目光所及之处,墙面被胡桃色护墙板包裹得严严实实,地面铺砌了象牙一般的白色大理石,宽敞、庄严得好似中世纪欧洲某个古堡的议事厅。

  东边整整一面墙壁都设计成了书柜,还有专门用以攀高取书的可移动木梯。通往客厅的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不管是花纹,还是颜色,都充斥着浓浓的异域风情。两边陈列着几尊高大的青铜雕像,从外之内分别是一尊极具抽象意味的高楼大厦、一尊象征人类繁衍的女性雕塑、一尊硕大无比的魔比斯环、一尊造型奇特的高头大马。

  相较之下,客厅显得尤为简洁。地面出现了形同水墨的花纹,正中摆放了一组现代感十足的中式沙发,直对着靠墙的电子仿真壁炉,墙面上悬着一副展现古代某种战争场面的浮雕铜,上面雕刻着奇形怪状的妖怪。

  服务员送到门口就悄然离去了。遥面无表情,兀自朝客厅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声响。我跟在她后面,直到走进客厅,才发现那宽厚的沙发背后早就坐了一个人。

  夏鲌很瘦,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上身穿白色半透夹克,里面是白色衬衫——老实讲我根本不知道那夹克到底是用什么布料做成的,得益于设计师的良苦用心,衣服当中能清晰地看出类似树叶叶脉的花纹,且在光线下折射出隐隐的彩色。听见了遥的脚步声,他起身迎接。

  “来了?”

  然而遥并没理会他的打算,只是径直走向一旁用白蜡木制作并以仿金箔材质包边的餐边柜,自行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在沙发上入座。

  鲌扶了扶眼镜,多少有些尴尬。

  “怎么称呼?”他问我。

  还没等我应声,遥抢着回答:“他是我老板。”

  “老板?”

  鲌拧起了眉头。

  “不能吗?”

  他看了看遥,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番。

  “幸会,”我伸出了手,“叫我易生。”

  他也伸出手来,然后用手掌指向餐边柜。

  “请随意,千万不要拘束。”他说,“当然,眼下到了晚餐的时间,我们倒也可以在餐桌上边吃边聊,我让管家准备了上好的酒。”

  他带领我们朝北边走,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来到另一扇红木门前。门前有两名服务员,微笑着替我们开门。

  餐厅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于外屋的客厅。墙面上镶嵌了无数的鹅卵石,正中摆着一只粗犷的长条木桌,吧台也好,窗子也好,酒柜也好,清一色是模仿原木造型,乍一眼看去和乡村小屋没甚区别。

  “小心。”

  鲌一边说,一边脱了鞋子。他没有穿袜子。

  “地面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软泥地坪,踩上去试试,会很舒服。”

  我学着他的样子,脱了鞋子和袜子。地面确实是软的,但很干净,没有沙石黏附到脚底。

  “我和JUNNY的父母都是农村人,设计师特意设计了这样的餐厅,在这里吃饭,就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老家吃饭一样。”他介绍着把我们让进屋子。

  遥端着她的就被,没有脱鞋子。事实上,她几乎是故意将高跟鞋踩了进来,并在软地坪上留下一长串的鞋印。

  一名服务员挨个上前询问我们喝什么酒,鲌要了干邑,遥摆了摆手,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想了想,问她有没有米酒?她点头,并送上来一只精巧的酒盅和酒碗。另一名服务员通过吧台后的一扇小窗里接过另一边厨房递过来的菜品,看起来都是家常菜,大抵是红烧肉、鸡蛋炒荠菜、清蒸鱼之类的。

  服务员替我斟上酒之后,鲌朝我举起杯子。

  “欢迎来到阿尔法。”

  我道了谢,饮了一口。酒被悉心地烫过,温度恰到好处,很好入口。

  服务员试图上前再替我斟酒,我抬手止住了她。

  “谢谢你,尽管你很专业,但我自己来就行。”

  我自己斟上酒,发现酒碗底部印有一片蓝色的树叶形状花纹,十分逼真。

  “这是天目盏。”鲌对我说,“碗底的树叶是菩提叶,并不是描绘或印上去,而是用鲜活的叶子覆盖于陶瓷胚体,而后刷上淡釉,经过特别的温度控制,烧制而成。因为树叶不同,烧制的温度把控也无法保证完全一致,所以每一只天目盏都独一无二。”

  在讲述大段的话语时,能清楚地听出鲌略带些地方口音。听不出具体是哪里的,也不影响他的表述,相反地,听起来还让人挺舒服。

  我点头,再度观察那碗。斟满酒之后,那花纹经过折射,仿佛在随着酒水浮浮沉沉,来回晃动,真如同一片枯叶在酒中漂泊。

  “为何叫天目盏?”我问。

  “其实是黑瓷,只是在元代时期,日本和尚来中国学习,在天目山上得到一盏,带回日本后深受欢迎,还被当作文物收藏,所以顺着发音叫了天目盏。”

  菜上齐后,鲌邀请大家动筷子。

  “听你讲话不像本地人。”我朝他说。

  “我很小就去了广州,然后一直在英国留学……怎么,口音怪怪的吧?”

  “不尽然。”

  之后的时间里,鲌向我打听我的情况,我一一如实相告——我是说,凡是涉及自己的问题,我都老老实实地说了,但并不打算和他谈JUNNY和笙承君的事情。对此鲌似乎也了然于心,刻意避开了这些话题。他说自己长期在上海,原因是在那里还开有三四家酒店,以及一家外贸公司,大批的事务需要他处理。

  事实上,如此寒暄了几句,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刻意。

  “明天,这里要举办一场盛筵,”他朝遥说,“说到这个,遥可是非常感兴趣的吧?”

  然而遥一声不吭,夹了几口菜后自顾闷头喝红酒。

  鲌举着杯子,满脸尴尬,看起来对自己的小姨子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