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饭食（二）
桃儿一怔，见小姐当真迈步出了屋门，忙提着食盒跟上。哼，小姐不怕，我也不怕。反正苍松苑也不是头回去了。
主仆二人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了苍松苑。正房廊下，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吴岫云，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人是谁。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台阶下，屈膝一福说道：“三奶奶怎的这个时候来了？老夫人正陪着老爷用膳呢！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过会子再来吧！”
吴岫云嘴角一勾，笑道：“那我来得正好。我正想陪老爷夫人用饭呢。”说着便提着裙子举步上了台阶，不由分说地越过小丫鬟，自挑了门帘迈过门槛。
小丫鬟又急又骇，忙跟在后头央求道：“三奶奶，三奶奶还是容奴婢向夫人禀告一声吧……”方踏进中堂，又想起周妈妈的厉害，忙顿住了脚步噤了声，咬着唇退下了。
李尚书和夫人用饭向来在西次间小饭厅，只和中堂隔着一道透雕梅竹圆光罩。此时珠帘低垂，门口还立着两个身穿水绿比甲的小丫鬟。见状只相互交换下眼神，便对她屈膝福了一福。
里头正在用饭的尚书大人李崇礼听到动静，咳了一声，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是谁来了？”
门口的丫鬟忙应声回道：“是三奶奶。”
吴岫云隔着帘幕高声说道：“爹，娘。儿媳来陪你们一道用膳了。”
里头静默了一息，又听得李崇礼沉声道：“那便进来吧！”
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忙收拢了圆光罩上的珠帘，将她让了进去。
吴岫云无声一笑，领着缩颈躬背一副鹌鹑样的桃儿进了小饭厅。
李崇礼和周氏端坐在楠木镶山水纹大理石圆桌旁，蹙着眉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身后还站着手执羊首提梁银酒壶的玳瑁。又有几个端着沐盆，捧着手巾唾盂的小丫鬟侍立左右。
吴岫云瞧着桌上的菜肴大多还不曾动筷，心道来得正是时候。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接过了桃儿手上的提盒。将那里头的三菜一汤摆到了桌上，笑道：“长幼有序，我也不好占了老爷夫人的分例。便将自己的例菜带来了。”
二人注目一望，不禁色变。若是那几道残羹冷炙也称得上是菜的话，那他们这八道再寻常不过的例菜算得上是龙肝凤髓了。
那一盘炸丸子，怕是隔了一夜又重新炸过的，油渍渍，黑黢黢。
一小蝶炙肉，又冷又硬还裹着一层白腻的油脂，倒像是哪个灌黄汤的婆子剩下的佐酒菜。
一盅山药乳鸽汤，也不知是谁吃剩下的，鸽子只余一副骨架，几块山药也都是散碎不成形。
只一道白灼秋葵瞧着倒还新鲜。再一瞧那只月白釉葵口碗，里头盛的却是下用常米蒸的白饭，而不是正经主子该用的粉粳。
吴岫云也不说话，只站在那儿笑吟吟地等着两位公婆出声。
李崇礼睨视一眼周氏，开口道：“你那几道菜撤下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便陪着你母亲用饭吧！”说着便起身取了一方布巾揩了唇，又扔回托盘里，提脚走了。
周氏吃了他一记白眼，心里头堵得慌。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以为是她叫人磋磨儿媳妇啦？当着儿媳和下人的面就这般甩脸子，前夜说的话都是糊弄鬼吗？
周氏心中气闷，胸口起伏，眼眶也跟着泛红。饶是这般，周氏依旧挤出一丝和蔼笑容：“你留在这儿用饭，不必拘束。我午睡后多用了些马蹄糕，现下倒吃不下了。”
吴岫云眉眼一弯，笑道：“老夫人怕是积食了，不如儿媳就为您泡一盅山楂枸杞茶，最能开胃消食了。”
周氏差点被这话噎死，她现在肚里空空，要喝哪门子的山楂枸杞茶。遂笑容一滞，冷声道：“不用了，我去院子里走走就是了。”说完便扶着玳瑁的手走了出去。
吴岫云暗自好笑，只管坐下坦然受用。
院子里，周妈妈躬着身陪在周氏身侧，低声说道：“三奶奶这一出苦肉计，倒累得夫人您受了闲气。也不知这是哪位主子和三奶奶不睦，办下的糊涂事。”
周氏冷哼一声道：“她这回倒是学着话里有话了。你却不知，她这里头还藏着‘装痴卖傻’、‘旁敲侧击’两层计呢。”
周妈妈抿着唇笑道：“还是夫人眼明心亮，老奴愚钝，想不到这一层。”
周氏一摆手道：“行了，她既然闹到了我这里，我不好装聋作哑。你亲自去走一趟，查一查这是哪个胆肥的，敢欺到主子头上。”
周妈妈忙应了，领着几个媳妇子去了厨房。
这个时候，灶上已经闲下了。厨房管事朱家的，正和几个厨娘躲在厨房后头一间库房吃酒。许是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多，这几个婆娘叽叽咕咕唾沫横飞，越聊越兴奋。
“牛家的，今儿个青梧苑要了一碗鸡丝细索面。我怎么听说，二奶奶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二爷给砸了。”
“可不是，可惜了那碗汤底，熬了六个时辰呢！”
“这个时候还心疼那些个，咱们在厨房里当差，什么没尝过？真要说可惜，还得说那样的热闹，咱们几个怎么就没瞧见呢？”
“胡家的，你可真胆肥，二奶奶的热闹你也想瞧？”
那胡家的脖子一缩，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浑说的。”接着又咬了一口鸡腿，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朱家嫂子，昨日的炙羊肉可还合口？”
朱家的鼻子里一哼，嗤道：“炙羊肉，当肥瘦间隔，迴转急炙，方能色如琥珀，含浆滑美。似你那般烧炭一般久炙，烤出来的肉硬得狗都嫌硌牙。”
“既然狗都嫌硌牙，你怎么敢端给三奶奶用！”一个苍老冷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几个厨娘不禁汗毛倒竖，连忙停箸四顾。朱家的强自镇定，大声呵斥道：“谁在外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