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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五十六)

半下午的时候,村里就开始陆续响起急促的鞭炮声,间或响起几声炸雷般的大爆仗声。

  二叔坐在八仙桌旁抽烟,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你夏叔他们也该过来了。”

  “我出去看看,”小义戴上帽子,拉开门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咯嘎吱,嘎吱”地向院门外走去。

  不一会,小义小跑着回来,开门就说,“爹,走吧?俺夏叔他们几家都到了,门外等着呢。”

  “你看这人,怎么不进来?”二叔埋怨了夏叔一句,“好,走了!把东西都拿好。”

  大家开始各自忙活,堂兄提着香纸和木盒,小义拿着两大挂鞭,口袋里还揣着几个粗粗的大爆仗。

  然后小义满脸堆笑跟二叔说,“爹,我得点鞭,拿两根烟吧?”

  二叔扭头看见,正要挺胸呵斥,顿了一下,又咽了回去,“中,拿着吧,不过不能不学好,开始抽烟!”

  “好,爹,明白。”小义高兴地抽出两根香烟,仔细地放入上衣口袋,又把扣子系上。

  朝我挤了下眼,得逞的喜悦溢于言表。

  小义一挤眼让我不禁想起了小溪,过年了,也不知她敢不敢下去放鞭,往年都是我带着小溪吃饺子前,下楼放鞭,看着小溪捂着耳朵欢笑着躲得老远。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来我们全家的每一个年,今年缺了我,爸妈和小溪过得好吗?他们在开始包饺子了吗?

  我想着,小义叫我,“超哥,走了,想什么呢?”

  “哦,来了,”我答应着,把羽绒服拉锁拉紧,帽子沿翻下来盖住耳朵,也融进了漫天飞雪。

  二叔院门外的路上很热闹,三三两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站了二十多口人,都是男的。

  上坟,请祖先回家过年,必须是家里的男人去,女人不能去的。

  下午堂兄教我印钞技术的时候顺便跟我说了好多老家过年得传统习俗。

  我两手空空,感觉不太好,就伸手要过堂兄手里装着香纸的提篮,堂兄会意的朝我一笑。

  “这么多人都是干嘛的?”我好奇地问。

  “哦,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家,一个门里的,简单说,就是上去几辈一个老祖宗。”堂兄跟我解释着。

  “哦,这是到咱们这儿集合来了?”

  “对,俺大爷不在家,咱们的上一辈就是俺爹,你二叔最年长,所以说,每年上坟,都先集中在咱家一起行动。”

  “哦,明白了,还挺有组织性的。”我说到。

  “对啊,要分出长幼,大小啊,”堂兄接着说,“咱还有爷爷辈,这不先在这集合好,一起去六爷爷家,然后六爷爷再带着大家一起去墓田。”

  村子里的胡同,小巷里不时走出三五成群的男人们,也是奔着同一方向去的,看队伍,数我们这支壮观。

  二叔,夏叔和其他叔叔辈分的走在前边,堂兄、我、小义、小顺以及其他几个我不认识的叔伯堂兄弟,走在中间,小顺后边还跟着一群不大的,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兄弟。

  走到一所破旧的老房子前,隔着小院看到一位老人站在屋檐下抽着烟,一杆长长的烟杆下面吊着一个黑色的布袋。

  老人戴着一个瓜皮帽似的棉帽子,裹得黑色棉袄,穿的棉裤,脚上是穿了很多年,掉了色的解放棉鞋。

  “六叔!”二叔感道,“咱走吧?”

  老人听见声音,抬起一只脚,把烟杆头往鞋底使劲磕了两下,用下边吊着的黑布袋把烟杆胡乱卷了几下,揣进上衣下口袋。

  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天木啊,都到齐了?”

  外边的男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叫着,“六叔”,“六爷爷好”……

  “哎哎,好,都好!过年了,能不好吗?”六爷爷也跟大家逗着乐。

  “这个是谁家的?”六爷爷显然不认识我。

  “哦,海超啊,这是你六爷爷,叫爷爷。”二叔转头找到我。

  “六爷爷好!”我鞠躬致意。

  “好好,”六爷爷显然有些反应过来了,“天木,这是天远,你大哥家里的吧?”

  “对!你看六叔你脑子还真挺清楚,小时候抱着回来过,叫海超。”

  “海超,回来过年啊?你爸爸没回来?看这模样还真跟天远小的时候长得一样。”六爷爷端量着我说。

  “六爷爷,我爸回去了,他还上班,让我代表,”我回六爷爷。

  “好!这么大了,中代表了!”六爷爷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村里的公共墓地在村子西头外面的一片地里,老家叫墓田。

  举目望去,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坟头,已经被白雪大部分覆盖了,枯枝还是从雪中静静地伸出了枝子,荒草也在寒风中摇曳着,给我一种凄凉肃穆的感觉。

  人们一边各自找着自家的祖先,一边收拾着枯枝,从坟头揪着清理着枯黄的野草。

  找到祖先的,已经开始率先放鞭放炮,迎接祖先回家过年。

  堂兄悄声跟我说,“那座最大的坟就是咱爷爷奶奶的,当年很多坟头都平了,咱家的,俺爹誓死保下了,没给平。”

  “如果不平坟头,不止这么多,很多平了不好找的。”小义插话说。

  二叔在忙着给自己门里没坟头的指点位置,大家也各自在用脚步测量着位置。

  然后陆续也点燃了鞭炮,小义已经在爷爷坟头旁的柏树上挂好了鞭炮。

  抽了两口烟,把烟灰弹掉,用燃着火的烟头小心地伸到引信前,点着了,转身就跑。

  身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墓田。

  其他本家的孩子们也在燃放着鞭炮,和炸雷似的大爆仗。

  我跟着二叔后边,二叔抽着烟和六爷爷站在一起大声聊着什么,看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得差不多了。

  听到二叔就跟六爷爷说:“差不多了六叔,领着磕头吧?”

  六爷爷点点头,清清嗓子,大喊:“磕头啦!请老头子们回家过年啦!”

  然后率先跪在地上,朝自己祖先的坟头磕了三个头。

  大家随后跟着六爷爷,也纷纷面对自己老人的坟,跪倒在地。

  五十六

  上坟之前,二叔已经跟小义把家堂挂了起来,挂在堂屋正中,家堂是一个手绘的卷轴,画得很传神,很仔细。挂轴最上端画的是一个祠堂,两旁有松柏,有仙鹤。

  再往下就是一个个牌位,最上面是始祖,再往下一代比一代人多,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直到写到自己过世的老人。

  堂兄跟我说,上坟前,要先把家堂请好,安放好了,祖先们请回来就自己找自己的位置,各自归位。

  “然后,就可以祭拜,上饺子了。过年供养水饺就是最高礼节。”堂兄笑着说。

  我们上坟回来,二婶已经跟英姐在包水饺了,摆满了好几个盖垫,二婶说,“今年多包点,海超回来了,一定要吃饱。”

  二婶一直担心我吃不饱,困难的日子刚过去,好日子刚开始没几年,心有余悸。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外面天也黑了。这时已经开始陆续传来鞭炮声,人们正式开始吃饺子过年了。

  二叔在忙着准备几道菜,喝一杯。

  二婶搬了一个旧木凳出去放到院子里,然后在木凳上摆上小香炉。

  让英姐把第一锅水饺盛出两盘,一盘供在家堂前,一盘自己端到院子里,摆在小香炉前。

  二婶把木凳前的积雪扫了扫,露出土地,回屋拿了香纸,还有叠的金银元宝。

  燃香插入香炉,点燃纸钱和元宝,一边燃着,二婶一边跪下磕头,念念有词。

  我想应该是在向上天祈祷保佑全家人来年平安顺利。这也是老家过年,一家之女主人的重要工作。

  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没有风。木凳和香炉前的空地,也渐渐地被白雪重新覆盖。

  袅袅香烟和点点火光,在铺满院子的白雪中,更加的圣洁。

  二婶忙完大事,回屋就大声吆喝着孩子们,“吃饭了,吃饺子了,过年了!”

  在旁边眼馋多时的小顺呼喊着第一个坐下,堂兄打里屋掀开门帘,握着本书,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小义在帮着二叔往外端菜,我在帮着摆筷子和酒杯了。

  英姐在锅台旁又下熟了一锅水饺,白白的饺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滚着,整个家里,一幅红火喜庆,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义,出去放鞭,准备吃饺子了!”二叔边炒菜边安排。

  “得令!”小义带上帽子跑了出去,小顺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噼里啪啦,脆响的鞭炮声。

  二叔炒完菜,洗了把手,先坐在正中位置。二叔的背后是列祖列宗。

  “来,都坐下吧,海超,过来坐,”二叔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说。

  “好,来了二叔,”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拉着小义,叫着堂兄一起坐下。

  坐下前,我又向锅台边的二婶和英姐说,“二婶,大姐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

  “你们男人先吃,我们收拾完就过去。”二婶一边忙着盛饺子一边说。

  “海超,你们先吃,尝尝饺子咸淡,我调的馅。”大姐说。

  “娘,挣了好几个,”大姐跟二婶说着。

  “嗯,就得挣啊,来年都狠挣。”二婶笑着说。

  “挣是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

  “饺子下得露了馅就是挣了,”二婶笑着解释,“有些时候,包的结实,得故意捅碎一两个,图个吉利。”

  我恍然大悟,劳动人民的语言智慧无处不在。

  小义拿了高粱酒,先给二叔满上,然后看看我,我不置可否,眼神往二叔那边瞟了一下。

  小义满脸堆笑,“爹,谁陪你喝杯?”

  “你们都太小了,让你大哥喝点吧,”二叔点将。

  “让海超喝吧,我这个酒不行。”大哥谦辞着。

  “你喝酒吗?海超?”二叔问我。

  “我,……”我一时说不出来了,“在家从来没喝,跟同学喝过一两次。”我跟二叔说话还是比跟父亲说话心理负担少得多。

  “嗯,不能喝酒,酒不是个好东西。”二叔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刚想找人让让酒,干杯酒,发现就自己在喝。

  “今天过年高兴!小义你们几个都少添一点,那边有啤酒,你大爷拿来的易拉罐,不能多喝!”二叔下令。

  “好嘞,”小义拿过来两罐啤酒,先给大哥和我倒了一杯,大哥推辞着,就让倒了半杯,然后自己也倒上一杯。

  二叔重新举杯,“来,孩子们,今天过年了,你们都是我们老龙家的希望,自己弟兄,好好噶活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二叔说完,自己喝了一大口白酒,我和小义互相看看,一起答应着,“好嘞,爹”。

  “好嘞,二叔。”

  “大哥,来,一起喝吧?”我叫着大哥,大哥连杯还没端,看来真是与酒无缘。

  大哥见二叔和我都说了,勉强端起杯来,“我稍喝一口。”

  然后用嘴抿了抿。

  “大哥,喝着了吗?”小义打趣着。

  “来,超哥,欢迎你回老家!”小义说话干脆,豪爽。

  “谢谢兄弟,”我抬杯喝了一大口,又看了看啤酒罐,“青岛啤酒”,不由得想起了柳康和他的大虾。

  “好!吃菜,吃菜!”二叔领着开吃了。

  “吃饺子喽,一起吃就行,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大姐开始往桌上端饺子。

  二婶也摘下围裙,端着一碗饺子汤过来,坐在二叔另一侧。

  “怎么样。海超,在这过年习惯吧?”二婶关心地问。

  “挺好,挺好,二婶,习惯。”我赶忙回答。

  “往那边挪挪,”大姐跟小义说。

  “好嘞,姐姐,我就喜欢守着你坐,”小义一边挪着自己的凳子,一边帮大姐从桌上找筷子。

  “海超,赶紧尝尝饺子。”大姐坐下就招呼我。

  “好的大姐,看着就好吃。”我用筷子夹着一个饺子先送在二叔眼前的盘子边。

  刚要给二婶,二婶一边自己夹着饺子,一边说,“海超,好孩子,自己人,别客气,赶紧吃。”

  我这才夹进嘴里一个饺子,“白菜馅的吧?很香。”

  我对二婶和大姐说,“好吃,真好吃!”

  大姐放心地笑了,“一直担心咸淡。”

  我看二婶和大姐也都坐下了,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二叔,二婶,大姐,哥哥兄弟们,感谢大家。”

  二叔忙拉我坐下,“坐下说,海超,坐下说。”

  “我非常开心在老家过年,也很高兴跟大家在一起。”我坐下后继续说着,“感谢大家的照顾。”

  二叔搂着我的肩膀动情地说,“海超,你是我唯一的侄子。不说外话!”

  大年夜,外面白雪飘飘,屋里亲情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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