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缥缈,宛如仙境。几座苍劲的山峰冒出了海面,像汹涌大海上的几座小岛。朝霞早已经消失,天空一时阴一时晴,温暖在光线不太明亮的空气中渐渐变浓,渐渐扩散。
莞尔和她堂妹爬鲫鱼背时双腿都有些发抖,此时终于把黄山的天都绝顶踩在了脚下。栏杆外就是万丈深渊,向下看去看不清深渊底部的样子,而栏杆铁索上挂的许许多多连心锁格外清晰,几条绑在连心锁上的红色丝带在风中飘扬玩耍。
受到这么多连心锁的影响,莞尔不顾天都峰峰顶上一切交易的非理性价格,也买了把连心锁。方自归把锁挂在铁索上锁好,用钥匙搔搔头,走到莞尔堂妹身边,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阿妹,吃巧克力。”
“咦?”精灵古怪的阿妹道,“一路上只知道对我姐好,现在怎么关心起我来啦?你……有什么企图?”
“趁现在人少,我和你姐要在这里进行一个少儿不宜的仪式。你背过身去吃巧克力,看看山对面那几块好看的石头。等我们仪式结束你再转过身来。好不好?”
“什么少儿不宜啊,人家已经大一啦,不要小看人好伐啦!”
方自归笑道:“好好好,不小看你。但是你直勾勾地看着我们进行这么严肃的仪式,我是无所谓的,主要影响你姐的状态。阿妹帮帮忙,好伐啦?”
阿妹笑道:“哎呦,还好伐啦……好吧好吧,你们仪式时间不要搞太长啊。”
阿妹转过身去,方自归深吸一口气,把莞尔的唇含在口中,忘情投入地接起吻来。
吃了一会儿巧克力,阿妹转过身,看见两人的仪式还在疯狂地进行,只好又转过身去。
莞尔快喘不过来气了,仪式才终于结束。方自归和莞尔一起喊:“一,二,三!”,然后把各自手中的钥匙抛向深谷。
两把钥匙划了两道不一样的弧线,在空中翻滚,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莞尔眼中含泪,紧紧地与方自归拥抱在一起。方自归心想,真是每一个寒假,都有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啊!
背对两个人的阿妹这时说:“你们的仪式可真会选地方,这可真是海枯石烂的感觉啦。”
这次黄山之行,是方自归和莞尔在大学期间唯一的一次旅行。这次旅行之所以有莞尔堂妹这个电灯泡,全是因为莞尔妈妈的安排。去元哲电器面试过以后,方自归寒假里找工作的任务也告一段落了。因为还有几天才开学,莞尔便提议和方自归一起去爬黄山。可是这个旅行计划遭到莞尔妈妈反对,直到莞尔发了脾气,莞尔妈妈才提出一个折中方案——请莞尔的一个堂妹一起去,并且约法三章,晚上住宿莞尔和堂妹必须要一个房间,才有了这次黄山之锵锵三人行。
下山以后,三人直奔火车站。
回上海的绿皮火车里,莞尔手里攥着一束鲜花,头靠在方自归的肩膀上,听方自归和自己的堂妹聊天。
“姐夫,我姐说,你刚上大学那段时间不务正业,居然研究什么哲学,真的假的?”阿妹道。
“研究哲学是真,不务正业……”方自归看一眼依偎着自己的莞尔,似乎莞尔仍然陶醉在得到一束鲜花的喜悦中,一语不发,“这又不是打游戏,不能算不务正业。”
“哲学,哎哟听上去好高端啊!那你研究了半天,你说说到底什么是哲学。”
“毕达哥拉斯说哲学是爱智慧,爱因斯坦说哲学是科学之母,这些说法都很笼统。我个人对哲学有个定义。”
“哟,你厉害的。什么定义?”
“哲学就是真善美的初探和基础架构。”
“什么意思呢?”
方自归想一想道:“在初探这个层次,‘真’即认识论、逻辑学等等;‘善’即伦理学;‘美’即美学。如果到了深探这个层次,‘真’就变成科学、数学;‘善’变成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美’变成音乐、绘画、书法等等。具体化了,深入了,就不再是哲学了。”
“听上去一套一套的嘛。”
“嘿嘿。”
“唉,哲学家,那你知不知道三位一体是怎么回事?”
“三位一体?”
“我们学校的前身不是教会学校嘛,有次我在图书馆里随便翻书看,看到一本书里面好多基督教的术语,说‘三位一体’的意思是圣灵、圣父、圣子其实都是一回事,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也不懂基督教的教义。不过呢,我知道有一种说法,说宇宙是由精神、能量、物质组成,这三样东西就是三位一体的,缺任何一样,这个宇宙就不存在了。就好像一个人,首先你看到的人是物质,这个人也有能量,否则是死人,这个人也有精神或者说灵魂,否则也是死人,因此一个人就是物质、能量、精神的三位一体。也许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就类似于这个意思。”
“感觉有些神奇呀。”
“还有更神奇的。你知道物质从哪里来的吗?”
“从哪里来?”
“能量。而且,物质与能量能够相互转化,这是得到了科学证明的,比如物理学上的那个著名的公式,e=mc2。其实我们人类就来自于太阳的能量,因为地球上的植物正是通过光合作用生长,使地球上有了食物,使地球上的所有生物能够生存。然后下一个问题来了,能量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
“我胡思乱想哈,我想很可能来自精神。”
阿妹笑道:“佛菩萨讲的‘万法唯心造’,是不是这个意思?”
方自归笑道:“佛教教义我也不懂,但‘万法唯心造’这句话,也许就类似于‘能量来源于精神’这个意思,只不过目前还没有科学证明。可是e=mc2用光速把物质和能量联系了起来,证明看得见的物质和看不见的能量可以相互转化,谁能肯定,以后就一定找不到精神和能量相互转化的证明呢?”
“阿妹,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一直没说话的莞尔打断方自归的高谈阔论,“在学堂里好好把功课弄弄好,不要钻到牛角尖里去研究什么没用的哲学。”
方自归反驳道:“不是一点用没有好不好。我去元哲电器面试,面试完廖总送我到公司门口,我问公司为什么取‘元哲’这个名字,才知道廖总也喜欢哲学。结果,我跟廖总站在公司门口又聊了半小时哲学。你看,哲学不是派上用场了吗?”
这时,坐在方自归斜对面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突然插话道:“你们几位是大学生?”
“对。”方自归道。
“哪所学校?”
方自归指指莞尔和自己道:“我们俩是沪东工大的。”又指指莞尔的堂妹,“她是华东政法的。”
“工大,那是我们部的学校嘛。你正在找工作?”
“对,我们今年七月毕业。”
“找工作顺利吗?”
“不顺利。好不容易签了一个大型国企,我女朋友打听了一下,企业效益不好,工资很低的。有家民企谈得很好,但是民企解决不了我的户口,所以也挺纠结的。”
“你想找哪里的工作啊?”白发老者问。
“上海。”方自归指了下莞尔,“因为她是上海人。”
“你是哪里人?”
“我是四川人。”
“哦……明白了。”白发老者微笑着,又指了指莞尔手中的鲜花,“这束花是你买的?”
“对啊。就在山脚下买的。”方自归笑道。
“现在的年轻人很浪漫啊,和我们那一代不一样了。你这束花多少钱?”
“三十块。”
这时,坐在老者身边的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插话道:“这么贵啊!那这花能看几天?”
方自归道:“我不知道。”
阿妹道:“不插在水里,两天后就枯了吧。”
中年人感叹:“那太不划算了。三十块够我吃十顿饭了,或者你买个塑料花。三十块只看两天,不划算不划算!”
方自归道:“但是她高兴啊!她高兴就已经足够了,这个不能用划算不划算来衡量。”
白发老者笑道:“哈哈哈,小伙子,你说话有意思。”
莞尔的头依然倚在方自归肩上,不说话,脸上挂着美美的微笑。
接下来,白发老先生便天南海北地和方自归聊起来,直到火车开进了上海地界。
快到站了,白发老先生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了行字再递给方自归,“小伙子,今天和你聊天很愉快,我介绍个好工作给你。公司叫‘浦江机械’,效益非常好,出国学习的机会也很多。公司地址和联系人我写在名片上了,你拿着这张名片找张总,他看到名片,一定会接待你。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方自归颇感意外,接过名片,只见名片上赫然印着“石劲松”三个大字,名字下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机电工业部”,名字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一号的字,看起来金光闪闪的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