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锦衣卫

话说元末惠宗年间,朝廷纲纪废弛,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民不聊生。兼之元朝实行严苛的等级制度,南朝汉人被列为最底层的四等贱民,遭受蒙古贵族肆意欺凌,连性命都被视如草芥。元宰相脱脱虽见识卓越、为政勤力,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至正四年黄河水患爆发,沿岸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脱脱下令修堤治水,但各级官吏贪污成性,上行下效,一路克扣朝廷工钱口粮,更借机大征徭役以中饱私囊,致使灾情雪上加霜,黄河两岸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白莲教徒韩山童、刘福通等人见时机已至,在颍州举兵起义,号称红巾军,一时各地百姓纷纷响应,大成星火燎原之势。宰相脱脱率兵征讨,虽在徐州等地一度大获全胜,稍后却为朝中政敌所劾,惨遭流放贬死。

  脱脱死后,元朝再无力阻挡义军席卷之势,濠州贫农朱重八崛起阡陌之中,先后击败义军分支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等部,转而北上攻元,终将惠宗驱出大都,赶回蒙古草原。朱重八在应天即皇帝位,定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是为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所立太子朱标温淳儒雅,先其父而没。朱元璋痛心之余,立朱标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即后来的建文皇帝。建文帝即位伊始便听从心腹大臣齐泰、黄子澄之计着手削藩,其叔燕王朱棣在僧人谋士姚广孝怂恿下,自藩地北平起兵南下靖难。由于开国功臣几已被朱元璋诛戮殆尽,南军节节败退,朱棣于建文四年攻破应天府即皇帝位,这便是史上有名的永乐皇帝。其后朱棣更力排众议,改北平为顺天府,迁都北京。永乐帝出身戎马,在位期间南征北伐、开疆拓土,明朝版图一时盛极;之后仁宗、宣宗两朝天子虽皆英年早逝,但俱是励精图治之君,在位期间任贤举能、治民有方,国家亦是一片政通人和之象。

  宣德十年宣宗朱瞻基晏驾,传位于九岁的长子朱祁镇,年号正统,史称明英宗。因皇帝年纪尚幼,政事权归祖母太皇太后张氏打理,辅以宣宗留下的五位顾命大臣,英宗继位头几年间尚属风调雨顺。正统七年张氏病逝,几位顾命大臣非死即老,朱祁镇年岁渐长,宠信宦官王振。王振在朝中广植朋党、排除异己,权柄一时无二,开明代宦官专权之先河。

  其时元军被赶出关外,数十年来同明朝互有交兵,族内各部亦相攻不断。宣德年间,瓦剌部顺宁王脱欢拥立北元后裔脱脱不花为汗,自任丞相,率兵击败鞑靼太师阿鲁台及其所拥立大汗阿岱,统一蒙古。次年脱欢去世,脱脱不花封其子也先为太师。也先骁勇善战,西破哈密国,东向收服明所置兀良哈三卫,控制女真、朝鲜北部等地,瓦剌族于时强盛无比,明朝北境边陲重镇,尽在也先虎视眈眈之下,一时间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

  正统十一年晚春某日,湖广省武昌府至襄阳的官道上,一行人二三十骑迤逦而行。这日风轻云淡,黄土官道两旁植满嫩绿的槐树,衬得天空格外湛蓝。这行人皆身着藏青锦袍,腰佩绣春刀,一望而知乃是宫中锦衣亲军服色;马上当先一人白面微须,二十多岁年纪,腰系宝蓝绦带,一路神情甚是愤懑。明朝锦衣卫恶名昭彰,吏员百姓人人谈虎色变,道上其他行路商客瞧见这批瘟神,早吓得远远躲了开去。

  忽见路旁草丛中哗啦啦飞起一群乌鸦,那领头年轻军官胯下坐骑为鸦啼所惊,昂首一声长嘶,前蹄离地而起,幸得那军官骑术精湛,一勒缰绳便即重新坐稳,未被掀下马背。那军官再也按捺不住火气,破口骂道:“他娘的,这大路上哪来这许多黑畜生聒聒噪噪?难怪老子这趟晦气得紧!”

  身后众侍卫原本都默不作声,此刻见长官开口,顿时有如石激涟漪,个个口中咒骂不休。紧跟着这年轻人的一位大胡子侍卫嚷道:“王三哥,这一回出京办事,沿途官员对咱们巴结奉承尚且不及,不想到了人家门上,居然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咱们出发之时,只当这是个游山玩水的肥差,没赶上趟的兄弟们都眼红得很。这次回去要是跟他们说起来,他奶奶的,大伙儿的脸往哪里搁?”

  大胡子右手边一个白净面皮的侍卫跟着骂道:“可不是吗!京里头甭管他多大官儿的公卿大臣,见到咱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霹雳堂那姓顾的老儿算甚么东西,竟敢这么阴阳怪气地跟咱们说话!待得回到京里,定要叫人好好炮制他一番。”一班侍卫众口纷纭,左一句右一句骂得好不热闹。

  带头的王姓统领睥睨冷笑道:“那顾老头端的是好生无礼,先前言语间三句倒有两句是讥讽之语,全没把咱们锦衣卫放在眼里。只是这老儿经营霹雳堂已久,在湖广一带很有些威名,临行前马大哥再三嘱咐,能买到那批货固然最好,买不到也不用操之过急,切不可跟霹雳堂起了冲突。马老大的话咱们不能不听,但无端被这老东西抢白一场,众兄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待我回京禀明叔父,给这老儿编织个罪名,到时带上他几百一千人马,还怕对付不了这些个江湖草莽?”

  那白面侍卫笑道:“依我看,这些个小事又何须惊动公公他老人家?我等随意罗列几条罪状,径向那本地按察使冯大人要人,谁敢不从?纵是顾老儿在湖广地面上有三头六臂,难道还敢公然抗拒官府不成?事后倘有甚么纰漏,大可一古脑儿推给冯老头便是,谅他也没胆量开罪咱们锦衣卫。”王统领笑道:“贾老四,你可想得很周到哪。这般阴损的伎俩,难怪大伙叫你做‘螫人蜂’,叮起人来当真又狠又疼。”

  那大胡子侍卫哈哈笑道:“贾老四别的不行,出缺德主意从不输人,这条计策果然行得。咱们可得好好想想,给那顾老儿加上个甚么罪名,最好是先气他个半死为妙。我看这老小子说话时一对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他娘的一脸奸邪之相,不如咱们买通几名村妇,诬他个夜行采花大贼的名头,敲锣打鼓地上门拿人,叫这老小子今后在武昌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众侍卫拍手大笑道:“赵大胡子自己逛惯了窑子,看谁都像色鬼。”

  贾老四淫笑道:“着哇,那须得找几个又老又丑的……”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顿时再也讲不下去,口中呜啦呜啦叫个不停。众人瞧过去时,原来嘴里塞进了一大块烂泥,至于这块污泥是如何到了贾老四口中,却无一人看清。

  那泥块掷来劲道甚强,贾老四一时眼前金星乱冒,连气都喘不上来,半晌才将嘴中污泥吐出,破口大骂道:“操他奶奶,哪个王八蛋胆敢戏弄总爷,被老子捉到时,将你抽筋扒皮,千刀万剐!”语声气急败坏,显是恼怒已极。王统领拔刀出鞘,怒喝道:“甚么人这般大胆,敢对皇上身边的锦衣亲兵无礼?识相的便快快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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