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我志当临云

山中的夜晚似乎比山外来得更早些,戌时(20﹣22点)刚过一半,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这里准时熄灯睡觉。

  在南匡子的逼视中,学子们在沉默寡言的田东师兄带领下鱼贯而入,走进谷中一处茅屋,里面是两排大通铺,中间狭窄的通道尽头,有一个短小的案几,上面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动作快点,现在灯油很贵。”南匡子双手叉腰守在寝室门口,像包租公似的对着众人颐指气使道。

  别的同学早已习惯,神情怡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唯独苏秦脚步迟疑,跟在队伍最后面,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才九点,这也睡得太早了吧。

  平常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夜生活最活跃的时段,玩玩游戏,看看动漫,每每都是十一二点才睡。

  这么早怎么能睡得着?此刻让他感觉跟古人有着深深的代沟。

  “苏秦,汝磨磨蹭蹭做甚?是不是又想忤逆为师?”南匡子嘿嘿冷笑。

  苏秦脖子一缩,快步跟进。

  南匡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这苏秦平日虽然有些疲懒,却也还算老实,可今日如此反常,真是奇怪也哉,不妨再观察一段时日,如若他还是故态频出,那么也只能把他赶下山去,以免等师兄回来时,见学子们中间竟有此等害群之马而责怪自己管教无方。

  ……

  苏秦一进草屋,见是挤挤挨挨的大通铺,脸又做苦瓜状,这样一来晚上翻个身还要跟隔壁的同窗打招呼,如果有谁放个屁的话,整屋子的人都在劫难逃。

  张仪殷勤指引下,他在第一排的最里头找了自己的床位,揭开草席一看铺的是枯黄麦草,再伸手摸了摸被褥,手感生硬,就像抹布的放大版,显然用的是最便宜的粗麻布,看来自己家里的经济条件果真不怎么好,所幸里面填充了芦花和柳絮,让他稍感欣慰。

  “师弟,赶紧把履(鞋)袜脱了,好让田师兄吹灯。”张仪努努嘴后,伸展四肢一声低吟,早已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的他,一骨碌钻进被褥,带着幸福的表情沉沉睡去。

  苏秦一脸苦笑,转眼见其他同窗皆已躺下,他鼻子抽了抽,一股脚丫子的味道让刚吃的豆饭在胃里翻腾起来。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他机械地安慰自己。

  坐在床沿,苏秦呆呆看着自己脚下用黑色葛布做成的履,和运动鞋相比,那脚感实在差得太远了,尤其鞋底很薄,走在山路上一定隔得慌。

  最讨厌的还是古人的袜子,虽说是轻薄的布帛编制,但是和尼龙袜相比,没有一点弹性,所以袜口必须用带子系在腿上,这样脱起来,还真是麻烦死了。

  以前在看穿越类小说时,对于生活细节,作者们往往一笔带过,似乎主角都能轻松适应,现在亲临其中,才发现当个古人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就在苏秦笨手笨脚去解袜带时,穿着亵衣的田东无声走了过来,不过不是来吹灯,而是含笑俯下身,拉开苏秦的手,“师弟,让我来吧。”

  嘴里说着,极为娴熟的帮苏秦脱了帛袜和布履,他淳朴的笑容让苏秦再次感受到同窗之间浓浓的温情。

  这里十六位同窗,来自齐,楚,燕,鲁,赵等各个诸侯国,年龄最小仅有14岁,最大就是27岁的田东。

  田东身材高大魁伟,肌肉惊人,却从来不恃强凌弱,反而乐于助人,缺点就是反应比较木讷,而且对老师极其恭顺,不敢有丝毫违抗。

  否则,去溪边给苏秦悄悄送饭的,就不止有张仪一个人了。

  等苏秦钻进被褥,田东又叮嘱了一句,“晚上夜凉,脚一定要裹紧,昨晚你没睡好,今夜好生睡了。”

  “晓得了,谢谢田师兄。”苏秦一脸动容,用被子边角将脚卷起来。

  田东笑了笑,一口把灯吹灭。

  ……

  晚风吹来,带着野花的芬芳和春虫的低吟,这是苏秦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原以为白天身心疲惫,自己躺下就能睡着,可还是低估了自己生物钟的力量。

  此刻同学们早已鼾声四起。

  身边的张仪嘴巴还不时砸吧了几下,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而苏秦依旧辗转反侧,思绪一直无法安静下来,袁鸿的名字虽然从心里拿掉,但前世的亲人和爱人却始终在心头萦绕,且今后何去何从?更是自己必须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自己穿越成了苏秦,是不是一定要做回苏秦?以一根三寸不烂之舌纵横天下,佩六国相印,怼得不可一世的秦国十五年都不敢出函谷关半步?

  那样很风光,但也很累,很危险。

  又或者,自己穿越成苏秦,却不当苏秦,做一名安然度日的平头百姓。

  可是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战国是个乱世,七国间为争夺土地和人口,兵戎相见,并没有一日真正的太平时光。

  苏秦睁着眼,默默沉思了良久。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最终勇敢还是战胜了怯懦。

  既然重活一世,能有轰轰烈烈活一次的机会,何不奋力一搏,活个痛快!

  既然自己的身份是苏秦。

  那我就活得比原来的苏秦更出彩!

  吼!吼!

  我是要当六国相爷的男人!

  ……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顿感身心舒泰,欢畅得把脚都露了出来。

  这时木门传来吱吱呀呀的轻微转动声,一点灯火从门外移动进来。

  苏秦瞄了一眼,立刻屏住呼吸。

  一身亵衣满脸横肉的南匡子举着一盏油灯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苏秦一脸警惕地眼睛半合半睁,只见南匡子举着油灯从学子们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径直朝最里面的苏秦走来。

  他心吓得乱跳,莫非因为自己白天怼了他,晚上就来整自己?

  苏秦紧闭双眼,做酣睡状,突然感觉伸出被褥的脚被一只手拎起来,在空中转过一个弧度后,塞进被子里。

  又窸窸窣窣的,似乎有麦草盖在自己脚端的被褥上。

  然后灯光远去,木门轻轻合上。

  苏秦睁开眼,心间流淌着暖意。

  所谓面恶心善者,就是指南匡老师这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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