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公子如画

这两头灰狼虽然个头比黑狼小了一号,但眼神却更加残忍嗜杀,咧嘴低吼着,口水沿着獠牙蜿蜒滴在地上。

  它们一左一右,极富狩猎经验,将苏秦的退路完全封死。

  苏秦咬着下唇,自己将来是纵横天下当六国相爷的男人,而不是窝在这不知名的小山谷当三头野狼的食物。

  狼的领地意识极强,他希望这三头狼为争食物和地盘狠狠撕咬起来,而这就是自己今日逃生的唯一机会。

  他脚步悄悄侧过一边,动作轻微地蹲下身,好让这三头狼更好地对视。

  黑狼突然仰天长嚎。

  接着两头灰狼一起跟着嚎叫起来。

  在苏秦目瞪口呆中,两头灰狼越过他的视线,来到黑狼身边,谄媚地趴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这一幕看得苏秦心都快凉透了。

  这三头狼竟然是一伙的!

  那两头灰狼腹部深陷,灰毛肮脏不堪,果然也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

  而这头黑狼就是它们的老大。

  ……

  跑!

  趁这三头狼互相问候之际,苏秦一跃而起,朝树林大步狂奔!

  然而才窜出两三步,黑狼一马当先,腾空跃起,一口咬住了苏秦的肩头,“刺啦”一声,衣棠碎裂!

  殷红的血溅了自己一脸!

  他踉踉跄跄,一跤滚倒在地,来不及查看伤口,双手奋力用扁担向后一抡,将黑狼第二次进攻及时化解。

  黑狼收住脚步,獠牙上温热的人血,让它琥珀色的瞳孔一片赤红!

  而那两头灰狼早已包抄过来,空中弥慢的血腥让它们的獠牙下意识地翻起,口水汩汩喷涌,一双狼眼几近癫狂。

  三头狼呈品字形。

  将苏秦这个孤单的人类夹在中心。

  等黑狼一声令下。

  它们就会将苏秦活活撕裂!

  ……

  嘶……

  苏秦龇牙,这才感觉肩头一阵阵剧痛,手一摸,满手都是血!

  看着一手鲜红,潜伏在苏秦体内的野性如火山爆发,他凶猛大吼:

  “狼崽子!来呀!放马过来呀!”

  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这个人类在绝境中悲愤的吼声,久久不息。

  伴随吼声,苏秦抡起扁担,疯子一样朝那头黑狼劈头盖脸地打去!

  梆!

  不知是苏秦的吼叫让它分神,还是刚才一跃消耗了它不多的体力,黑狼猝不及防居然硬生生的挨了一棍!

  正中它漆黑的额头,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滚到了地上。

  苏秦精神一振,正想再上前扑上一棍,左右两头灰狼已嘶吼着飞扑上来!

  他立刻舞动扁担凶悍地左扫右劈,将两狼逼退,这两头狼一下被苏秦惊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不再进攻,退在一丈之外,阴冷地盯着他。

  这时,那头黑狼已经低吼地爬了起来,似乎重新找回了冷静,赤红的双眸又恢复了黄绿相间的琥珀色。

  它没有再动,和那两个同伴再次呈品字形,将苏秦围在当中。

  白云缓缓游动,头顶的天空由深蓝变为浅蓝,苏秦肩头的鲜血在日光照耀下有一种夺目的娇艳,他大口喘息着,感觉体力随着时间在迅速地流逝……

  这一刻,不仅是身体,更让他警惕的是就连自己的意识都快迷糊起来。

  啪!

  他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

  然后弯腰拔起一把草叶,用嘴咬烂,敷在肩头伤口上,再从下摆扯下一块布条绑在腋窝下将伤口扎紧,做完这一切之后,整个人气势奋然拔高!

  他深邃的双眸怒然爆起,一声厉喝,抡起扁担主动朝狼劈扫过去!

  无论是体力还是时间,他都没有再耗下去的资本!

  ……

  然而狡诈的狼仿佛看穿了一切。

  丰富的狩猎经验,让它们学会了用最少的体能和代价获取鲜美的肉食。

  它们曾经合力捕食过一头巨大的野牛,在牛身上咬开几个鲜血淋漓伤口后,为了避其牛角的锋芒,就不再主动进攻。转而在不停地挑衅和闪跳中消耗野牛的体力,最终牛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所以苏秦对狼的每一次奋力一击,它们都好整以暇地灵巧躲过。

  甚至那头黑狼围绕着愤怒的苏秦,戏谑的转着圈,闲庭信步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

  举手投足间,苏秦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他认命地栽倒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就像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般。

  既然以这个姿式生的。

  那就以这个姿式死吧。

  ……

  三头狼,小心翼翼地围着苏秦打转,即使他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们依旧谨慎的没有去随便靠近。

  又足足等了一刻钟后。

  一头灰狼终于迈着轻盈的步子,一点一点接近卷缩着的苏秦。

  它近在咫尺地围着苏秦的身体走了一圈,然后停下,低头嗅了嗅苏秦肩膀上的伤口,目光渐渐贪婪。

  苏秦突然暴起一拳,狠狠打在它的眼眶上!灰狼被瞬间打翻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苏秦抢先一步抡起扁担,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劈在它脑袋上!

  扑哧!

  灰狼脑浆飞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他狼没有任何反应,就眼看同伴就被苏秦打死。

  “就你们会用计吗?你们跟我们人类比差远了!”苏秦猖狂地大笑。

  他的笑声和出手的狠厉,让两头剩下的狼露出惊惧之色,本能地退了几步。

  苏秦紧握扁担,盯着它们亢声咆哮,“怕了吧,怕了就早点滚蛋!”

  黑狼凝目看向地上那头脑浆迸裂的灰狼,久久不动。

  而另一头灰狼已面露怯意,目光在丛林外游移不定,似乎在选择退路。

  嗷呜~~~

  黑狼仰天,一声凄厉的嚎叫。

  充满无限的悲哀。

  另一头灰狼跟着嚎叫,原本胆怯的表情重新被阴狠取代。

  两头狼并肩站在一起,盯着苏秦。

  “来!来呀!”苏秦吼道。

  他话音未落,两头狼默契地一跃而起,四只锋利的爪子当空划来!

  这是赤裸裸的野性和力量。

  同伴的死亡,让它们嗜血的本能完全被激发出来!

  苏秦用扁担奋力横扫,

  嘭~嘭!

  狼没有任何躲避的意识,直接被打得凌空一个翻身,又迅速爬起,再次向苏秦撕咬过来!简直成了疯狼。

  “刺啦”袖子被灰狼利爪撕下一片。

  苏秦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裸露的右臂完全暴露在狼的獠牙之下!

  他没来得及起身。

  黑狼纵身一跃!獠牙直插他的后颈!灰狼则对着苏秦手臂狠狠张嘴!

  这一刻,苏秦闭了眼。

  父母、小忆、张仪、南匡子……无数张熟悉的脸孔如电影胶片般闪过。

  嗖!

  一道刺破空气的脆响。

  飞来两支利箭!

  一箭从黑狼右耳射入横穿整个大脑,另一箭将灰狼脖子对穿而过!

  伴随两声低哑的惨嚎,苏秦感觉两头狼重重歪在他的身上,不停抽搐着,狼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苏秦猛地睁开眼,挣扎着将狼尸七手八脚推开,半跪半站了起来。

  擦去满脸的血迹,在朦胧的视线中,依稀看见树丛与草地的交界处,有两个人骑在马上远远看着自己。

  他们手里有弓。

  ……

  苏秦用袖子再擦了擦脸,忍着浑身的伤痛,大步奔了过去!

  在距离两人一丈之外,长长揖了一礼,语气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

  “在下苏秦,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且光着脚浑身血迹斑斑,极为狼狈,不是跟人见面的时候,但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必须当场和人道谢!

  “无需多礼。”

  马上一人淡淡回复了四个字,音色温润醇和,如一泓秋泉。

  苏秦忍不住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心中一声惊叹。

  眼前这男子穿着一身紫色改良深衣,天庭饱满,剑眉如画,漆黑的眸子仿佛有旋转的气流,让和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令人不敢多看。

  从他头顶的华冠和衣服纹饰、手里做工精致的牛角弓,以及他坐下的红色骏马,苏秦暗自猜想,他出身非同一般,定然是齐国某个王公贵族子弟。

  俊逸翩翩,公子如画。

  只是他的嘴意外地比一般男子小了一分,让苏秦忍不住笑出声来。

  ……

  “大胆,你笑什么?”

  一声沙哑得令耳膜生疼的厉喝突然凌空响了起来。

  苏秦循声望去,背脊生寒。

  说话之人正是跟着贵族公子身后,骑在马上的那位黑衣人。

  手里拿弓,一身修长的窄袖黑衣,脸上却赫然戴着一副冰冷的青铜面具。

  面具幽深的眼洞里,闪着一对看不清形状的眼珠,无声盯着苏秦,令苏秦头皮瞬间发麻,简直比狼更令人战栗。

  苏秦吓得退了一步。

  贵族公子沉静地看着他,似有笑意,抬眼看了看天色,调转马头,转身缓步离去,面具人驱马紧跟其后。

  “兄台,且请留步!”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还是陷在这俊逸男子的眼眸中拔不出来,苏秦突然追了上去,用身体拦在他们跟前。

  贵族公子勒马,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呛”一声。

  面具人跃马上前,一柄雪亮的快剑横在苏秦的咽喉之上!

  “滚!”他喝一声。

  苏秦一动不动,没有退缩。

  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贵族公子脸上闪现一抹赞许之色,他挥了挥手。

  面具人不甘地把剑收回。

  “何事?”公子问。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居住何处?救命之恩,苏秦来日必登门道谢!”

  “不必。”

  贵族公子吐字极简,不等苏秦回复,缰绳一抖,从苏秦身侧策马而去。

  面具人侧脸凝注苏秦一眼,即使带着面具,苏秦也读懂了其中的含义,自己如若再跟过去,对方绝不留情!

  马踏空山,嘚嘚有声。

  他伫立在原地,久久眺望。

  ……

  “婳儿,那人还在望我们吗?”

  骑在马上的贵族公子轻笑着问。

  “公主,此人来路不明,穿着士子的衣服,却做着樵夫的事情,看上去恭敬有礼,实则居心叵测。”

  带着面具的丁婳沙哑地回应。

  “哈哈哈。”

  嬴瞐仰头脆声笑了起来,用马鞭轻轻一敲丁婳的肩膀。

  “婳儿,小心是好,但不可谨慎过度,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下陌生男子并非个个都是坏人。”

  面具后丁婳看不出什么表情。

  嬴瞐看向远天的一片云,“这人很不错,一介文弱书生,却敢孤身用一根扁担独斗三头饿狼,而且施巧计击毙一头,可以说是有勇有谋。”

  “那公主你,为何连名字都不告诉他?来日或可收为己用。”

  丁婳有些不解地问。

  “天下俊杰多如过河之鲫,而本宫需要的是经天纬地的奇才,如此才能扫平六国,助君父一统天下。”

  说这话时,即使脸带微笑,那双漆黑的美目却透着俯仰天地的气势。

  “公主,明日婳儿想告假一天。”

  “何事?”

  “我要去位于这云梦山里的鬼谷一派,要回我们先祖遗失的庖丁剑法。”

  “不必。”

  “公主,我……”

  “婳儿,本宫和你同去,本宫奉君父之命来齐国,一是为了看望贵为齐国正妃的姑母,其二,就是为了在齐国寻访奇人异士,鬼谷先生,名动天下,如能礼聘回秦国,君父必然大悦,这样他的病体或许能早日康愈。”

  说到最后一句,她双眉微颦,淡泊的眼眸闪过一丝忧色。

  “公主,若那鬼谷先生不归还我丁家剑谱,婳儿可否以剑相逼?

  嬴瞐勒马停下,拢了拢发髻,盯着丁婳脸上的青铜面具,一字一句:

  “婳儿你记住,先国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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