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茶馆风雨乍起,黄衫女巧对行僧

“敢偷学我们聂家功法,就是千刀万剐也是便宜你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恍惚间,灵萝感觉自己被人粗鲁地扔到地上,摔得她七荤八素。

  “等我们抓到你那贱人生的师姐,就把你们两个一起剁碎了喂牲口。”那人似乎不解气,又踢了她一脚。灵萝努力想睁开眼,模模糊糊只看到一双三白眼悬在她上方,便又昏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灵萝悠悠转醒。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霉味,眼前一片漆黑,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铁栏和石墙。这里是……牢狱?

  她……没死?

  灵萝使劲回忆,才想起在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晕的。

  一个石子儿突然打在她面前。

  “不会是被砸我傻了吧?罪过罪过,年纪轻轻的,居然傻了。”

  旁边有人!汗毛立起,灵萝迅速后跳,撞上了身后的墙。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撞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了。定睛一看声音不是出自旁边,而是对面。确切的说,是她对门牢房还有个“牢友”。

  “说说话吧,咱俩如今这也算是患难之交……嘶,这母老虎下手还挺重。对了,你刚被扔进来的时候我听那个佝偻背小厮阿福说你偷学聂家武功?”

  这声音倒有几分耳熟。待适应了眼前光线后,灵萝瞄了眼对门那位,墨发道袍,神貌清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若忽视他右眼的淤青的话。

  这道士!不是汝安茶馆里见到的那个神棍吗?

  .

  昆陵。汝安茶馆。

  三弦四片瓦一响,茶楼伶人一曲缠绵悱恻,还未喝上茶便酥了游人半边儿身子。待得热腾腾的素汤面一上桌,一口面汤下肚,直觉得从喉咙口顺着肠子直通到底,什么羁旅劳累皆被驱散。

  “听说没有?昨日论武擂台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出尽了风头,大败聂家山庄的大小姐聂采彩,”说话的汉子一脸的络腮胡子,脸上是止不住的兴奋,“真是痛快,那聂采彩当时脸都气青了,别提多精彩了。

  “你小声点,这里到处是聂家山庄的人。得罪了聂家等于得罪半个朝廷。”另一人拽了一下络腮胡汉子,四处瞟了一眼,见周围人都在专心听曲儿,旁边只有一个身着鹅黄色单衣,面容秀丽的小姑娘正在埋头吃着素面,一双小脚摇摇晃晃趿着鞋。

  听到自己被人议论,当事人灵萝若说心里不得意那是假的,可一想到擂台得胜后聂采彩最后那句”你给我等着”,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吸溜完最后一口面,灵萝穿好脚上的鞋。将几枚铜板放在了桌子上。

  转身刚出门便被一股巨力扫了进来,撞倒一片宾客,引起怨声载道。几个腰间别着阔刀的人面目凶恶地闯了进来,一把将她按于地上。

  见来了横主,那些已准备开口叫骂的食客纷纷闭嘴,作鸟兽散。仍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站得远些,探着脖子往这边瞅。

  “威风啊,不用内力便打败了我,有这等本事还在这破茶馆吃面?”门前传来一声冷哼,一红衣女子双手环胸走了进来。这女子虽肤若凝脂,艳丽倨傲,却面相刻薄,一看便是不好惹的。

  她身后跟着两人。一位眉目猥琐,一副勾背塌腰的小人之相。另一位站得稍远些,是个秃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身高阔肩,双目低垂,手中盘玩着一串紫叶小檀念珠。

  “聂采彩,”灵萝认出了来人,“你说我若赢你便放了我师姐,是你言而无信在先。况且擂台比武,各凭本事。带人来这里堵我算什么?”

  聂采彩横眉冷笑,一把抓住了灵萝的头发,道:“各凭本事?你偷学我聂家绝学,还好说各凭本事?”

  头皮吃痛,灵萝抬起头怒道:“当日擂台之上有重山派姜长老作裁断,各路英豪眼见为证,你怎可瞎说?”

  “我瞎说?”聂采彩昂首,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妄,“姜老年纪太大了,眼睛也花了。现在昆陵一带,是我聂家说了算。”言罢,她一脚踹到灵萝肚子上。

  见她腿势,灵萝已是提前弯腰卸下大半力道,可即使如此,还是疼得她眼前一黑。趁着那两人手被震松的瞬间,她忍痛强行挣开,翻身快速退离聂采彩的掌控范围。

  灵萝强忍着肚子里的一阵翻涌,讥讽道:“聂采彩,你刚刚说昆陵一带你聂家说了算,我且问问你,将五大门派置于何地了?”

  茶馆内往来人多嘴杂,纵然场内没有五大门派之人,也难保将来传出去为聂家山庄树敌。聂采彩表情阴鸷扫视周围一圈,道:“伶牙俐齿。去,拔下她的舌头来。”

  她身后的秃头男子闻言,上前一步。

  “此命生来好闲游,吃喝玩乐度春秋,年青财喜多发旺,直到老来也无忧。”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道士边唱边走了进来,吸引了茶馆内一众看客的目光。只见他面容俊秀,身姿颀长,穿着洗旧的蓝白道袍,手里拿着幡子,眼睛向内一扫,笑道:“好热闹啊。”

  那道士径直走到茶馆二楼,寻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兀自取了坛酒喝上了。看他坐在扶栏上,要是往日,掌柜多半要说了,可如今大家都在专心看热闹,无暇顾及他,又将视线移回到那对峙双方身上了。

  秃头男子仍低垂双目并未正眼看灵萝。不知对方水深水浅,灵萝不敢贸然出手,站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观望。

  只见那秃头男子袖间一动,一物夹裹着劲风袭来,灵萝提剑格挡。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几欲脱手而出。再看手中之剑,上面被那物击中的地方,透出一个均匀大小的圆窟窿来。

  身后,一颗念珠嵌入茶馆的墙内。

  还未交战,便被眼前之人来了个下马威。灵萝不言不语,一声剑鸣,残剑凌空劈向秃头男子。

  未曾抬头,秃头男子抬手两指钳住灵萝手中长剑。本来犹在震颤的剑身在他手中立刻纹丝不动。同时他手中串珠一阵飞转,弹向灵萝咽喉之处。

  腾身飞起躲过念珠,灵萝同时借着腿力一脚蹬在秃头男子手上,强行夺过了剑。翻身立于茶馆柜台之上。

  “鬼行僧?”灵萝听人群中有人惊呼,“不是已经被厄苦大师清理门户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

  “是啊,想不到这鬼行僧竟然没死,还给聂家当起了狗!”

  圣僧厄空大师共有生老病死四位弟子。大弟子渡生远赴佛教发源地天竺求学论法,回来后翻译经书《业严经》、《迦尼叶心经》,对大端佛教有着巨大贡献。二弟子渡老年近古稀才拜入厄苦大师门下,几年内参透真谛,原地坐化,其舍利供奉于大般若寺,受万人香火。三弟子渡病辩经法会舌战群儒,并周游多个国家讲义,将佛教经典发扬光大……而四弟子渡死,灭人门派,屠百人于荆仓岭,又将人头吊起,导致当地怨灵滔天!

  这渡死,便是面前这位鬼行僧。

  周围人的纷纷议论到底还是激怒了鬼行僧。他倏然抬目,眼内精光四射,一掌拍向灵萝。灵萝陈剑格挡,却不与其生拼内力,手腕一转剑挽银华绕着鬼行僧手掌削去。

  他犹未撤掌,手间念珠格挡住灵萝这一剑,发出清脆的相击声,灵萝避其掌风,飞跃至鬼行僧身后,剑尖直挑鬼行僧后心。那鬼行僧似后背长了眼睛,未回身,串珠便格挡住灵萝那一剑,同时他指尖一弹串珠,又一枚珠子向灵萝飞去。

  这次灵萝没有硬抗,轻转剑身以四两拨千金之力将那珠子兜转了个方向,念珠朝着鬼行僧袭去。

  一掌拍开那颗念珠,鬼行僧收起轻敌之色,重新打量了灵萝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杀戮的兴奋,说道:“有意思。小丫头,咱们来玩一个游戏。你若能抗下我三掌,我便放过你。”

  灵萝心说:我没有真气护体,别说三掌了,就是一掌也要嗝儿屁完蛋。但鬼行僧对她既然产生兴趣,想必就是享受她垂死挣扎的乐趣。她何尝不能利用这点?

  “鬼前辈说话可当真?”她假装半信半疑地说道,模样俨然是一个初入江湖不懂人心险恶怯生生的小丫头。

  “自然。”

  鬼行僧话音刚落,聂采彩身后佝偻身子的小厮急了:“鬼行僧!你这死狗!大小姐还没发话呢,你就敢做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厮脸上立时出现一个偌大的巴掌印。

  “闭嘴。“聂采彩斥道。

  灵萝站定。见鬼行僧后撤半步,真气流转呼啸成风,声势惊人。汇聚于一掌拍出!

  剑走游龙,灵萝用一招雁杳鱼沉,接一招凌雁踏雪卸去鬼行僧的大半掌力,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剩余掌风如微风拂面,轻轻拂过面颊,带动几丝乌发。灵萝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两掌。”

  “你使诈。”聂采彩怒声喝道。

  灵萝朗声笑道:“鬼前辈只说抗下三掌,可没说要如何抗下这三掌。在场的人都能作证。”

  她一说完,立刻便有人附和:“对!我们都听见了!”

  “我们都能作证。”

  聂采彩抬头望去,只见那俊秀的年轻道士一边将花生米扔进嘴里,一边说道。她环顾一周,暗自记住了这些挺言之人。

  “倒也无妨,”鬼行僧毫不在意,“看我第二掌。”

  他运起真气,这次使出了五成内力,掌风轰鸣间,茶馆内碗碟皆随着震颤。便是要将这持剑的丫头扫出去。

  灵萝一记转身提剑横扫,重施故技利用剑招卸去力道。剑身被掌风刮过嗡嗡作响,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开来。在她身后二楼栏杆轰鸣,几欲坍塌。

  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

  而她脚下,却是未挪动分毫。

  这是何等扎实的基本功!

  练武之人都知,习腿法者,下盘稳实。习刀锤者,上身有力。而习剑者,只要身法足够便可入门。可世人皆求速成,能练快便不练慢,是以对于这些基本功,反而多有忽视。而这少女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这等基本功在江湖上恐怕无有几人能及!

  手中盘着小叶紫檀念珠,鬼行僧笑了,道:“丫头,你若怕死,便跪下磕三个响头,我认你做徒弟如何?”

  灵萝未说话,事实上她也说不出话来了。倒是聂采彩忍不住出声提醒:“渡死,别忘了你的身份。”

  茶馆围观之人也多有紧张,生怕这小姑娘贪生怕死拜入离经叛道的鬼行僧门下。又想着,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拜入魔门了。

  灵萝自然是怕死。但初入江湖的她热血未泯,骨子里带着三分傲气,她拿出必死的决心,说道:“再来。”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要。”鬼行僧面色阴沉,缓缓说道。

  真气汇聚于顶,客栈木楼摇曳作响。鬼行僧手中隐隐有紫气浮现。围在远处的食客们听着呼呼刮起的飓风,知若是再看热闹,怕是要连小命也要搭在这里,连忙纷纷逃窜。

  六阴佛掌!

  这一掌下去,黄衫少女必定血肉横飞!

  纵然有再多的玲珑心思,也无法对抗实力的碾压。灵萝闭眼。可惜,她还没有救出师姐。

  “哗啦”一声,二楼栏杆终于不堪重负坍塌了。灵萝只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她刚要抬头看一眼,便被一重物砸中了脑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鼻尖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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