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白菜(五)

吃完了蛋饼,把烙糊的蛋饼连同刷锅水一起,再放了些糙米拌好倒进了鸡食盆,抽空点算了一下银子,柳夏至才收拾好心情站在院子外等待,正房里没有柳二牛的影子,很明显,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赵春花是个聪明人,再有赵家那帮子亲戚放水,哪有那么容易抓到人!

  回过头看着院子里的三间青砖房,对比自己昨晚住的柴房,柳夏至的嘴角划过一抹讽刺的幅度,柳二牛这个男人有些意思,要不是原主长得跟他至少有五分相似,她还真以为这姑娘是外面捡来的!

  约莫过了一刻钟,院门外还是没有一个人经过,柳夏至站不住了,杵着拐杖慢慢的走到田埂边坐下来,伸手撸了把蒲公英慢慢的吃了起来,脏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她现在是反复的发高烧,又没有烈酒,蒲公英有消炎的功效,在没有人帮忙请大夫的情况下应急也不错!

  今天的靠山村格外的冷清,家里都是些女人,东伯带着两个扎着红腰带的家丁,挑着盖了红印的喜馒头挨家挨户的发,每户人家六个,取六六大顺的意思,村妇们虽然很想跟大宅里的人打好关系,但奈何各家的男人都不在家,客气的接过馒头之后,眼见东伯和挑担子的家丁走远,她们又不甘心,所以叫了自家的娃远远的跟着,指望东伯他们发完了还有剩,能分给他们带回家!

  东伯看着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帮子小娃也不生气,带着两个家丁慢慢的往前走,远远的,他看见昨天那个小姑娘坐在田埂上拔新鲜的野菜吃,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因为这小姑娘还穿着他送的花衣裳!

  见东伯的脚步加快,走在中间的家丁见状有些讨好的道:“东伯,前面那个就是你昨天提到过的小姑娘吧,看起来挺讨喜的,不如我们多给她几个馒头吧?!”

  “且还是先看看吧!”

  回头就见福喜脸色不佳,东伯摇摇头一边走一边温和的道:“福喜啊,你还小,以前又在汴京,不懂这乡间的门道,看见后面那些小子了没有,要是在这乡间,恐怕我们给的再多,也到不了那小姑娘的嘴,说不定还会给她带去一场灾祸,你明白了吗?!”

  福喜瞬间明了,再看后面那群小男娃眼神就不一样了,东伯说的不错,他要学的东西的确太多了!

  ..........

  孩子的嬉闹声传来,柳夏至好奇回过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就看到东伯一脸微笑的朝自己点头,后面还跟了两个挑担子的家丁,她连忙拉着袖子抹了把脸,咽下嘴里的药草,杵着拐杖爬起来挥手大声道:“东伯!您老怎么来啦?!三妞在这里!”

  一听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如此骄傲的说出自己的名字,福喜和后面的家丁都忍不住笑了,东伯回头狠狠剜了二人一眼后,走到近前一脸微笑的看着柳夏至道:“原来姑娘的名字叫三妞啊,东伯今天是来帮东家送喜馒头,每户都有,沾沾喜气,你家在前面吗?父母可都好?!”

  柳夏至闻言立即低着头不说话了,半晌后再抬头已经红了眼眶,她指着柳二牛的宅子小声道:“回东伯的话,我家就是前面那个院子,昨天晚上,我后娘偷了我家的钱带着弟弟跑了,我爹和村长他们当时就带人去追了,到现都还没回来!嗯,你们跟我来吧!”

  看着小姑娘虽然杵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却依然挺直的脊背,东伯鼻子一酸,这小姑娘说这院子是她家,他第一感觉就是不信,这院子上排有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墙都有,这丫头昨天怎么穿成那样,今天又在吃生野菜,原来家里有个后娘!

  到了门口,东伯站着不走了,让柳夏至拿了个竹篮装了一篮子馒头递给她一脸严肃的道:“三妞,今天你父亲不在,我们三个就不进去了,最近世道有点乱,你一个小姑娘在家是很危险的,听东伯的话,把东西拿进去之后就从里面关好房门,一定要等你父亲回来叫门,你再出来开门,你明白了吗?!”

  第一次见东伯脸上的表情如此凝重,柳夏至不自觉的点点头应道:“三妞明白了!谢谢东伯的提醒!您是个大好人!”

  “嗯,呵呵...三妞乖,你现在就关门,东伯看着你把门关好再走!”

  “.........!”东伯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看得站在旁边的福喜憋憋嘴,真会拍马屁,怪不得能得了东伯的好感!

  再次对着东伯行礼过后,柳夏至轻轻的关好大门,放上插销,听着东伯一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柳夏至陷入了沉思,世道乱?!关键是世道这两个字,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来自外届的消息,东伯的东家肯定有些实力,提前得了消息,特地从别的地方搬过来避难的,而这种事情老百姓一般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柳二牛不懒烦的在门外大声道:“三妞,开门!大白天的,关啥门啊!?”

  一听柳二牛气急败坏的声音,柳夏至就知道他没找到赵春花母子,拔掉插销之后,提着一篮子馒头转身就走,她现在心里有事,没有心思跟柳二牛周璇!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柳二牛抬脚用力一踹,大门立刻大开,由于惯性,他整个人往前倾,差点儿摔个狗吃屎,正当他想发火的时候,就看到女儿抱着一篮子喜馒头一脸不高兴的看着他道:“爹!昨天那个人沉塘了没有?!”

  柳二牛脸上一僵,随及涨红了脸色厉内敛的道:“小丫头懂什么?爹渴了,去给老子倒杯水来!”

  柳夏至了然,挑眉冷笑道:“看你的样子,就是没有了?!既然没沉塘,那银钱嘞?赔了没有?!”

  “你....!!”

  柳二牛这才开始正眼看这个女儿,见她眼神清亮,丝毫没有昨天的唯唯诺诺,心里一惊!

  “你什么你?!爹,你还是不是我亲爹?!我问你,我柳三妞今年多大了?!你还真以为我是个傻的什么都不懂不成?!后娘以前欺负我,我柳三妞是看在弟弟的份上不跟她计较,既然卓礼那小子不是我亲弟弟,我又凭什么要再忍让呢?!”

  “看你说的啥胡话!?你长得六分像我,我当然是你亲爹!”说到这里,看着柳夏至斜过来的眼神,柳二牛喉咙一哽,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道:“我们今天一早押着赵光和去赵家庄的时候,地保和镇长都来了,他们求情,说那赵光和当时年少不懂事,要我们算了,还承诺我们村今年的粮税可以少缴两成,村长好说歹说说到了三成,商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回来了!”

  听到这里,柳夏至总算知道为什么赵氏那么嚣张了,她掐了掐眉心冷声道:“字据呢?立了没有?!咱家损失的银钱就这样算了?!”

  字据?!柳二牛脸色一白,他猛地站起来喃喃道:“没...没有立字据,镇长地保都在,他们说话应当是算数的吧?!”

  “算数个屁!朝廷的税收,连县令大人都不敢打包票减免,何况是他们这些连品级都没有的渣!愣着做甚?!你还想不想报仇了,三妞有办法,你马上去请村长来!”

  被柳夏至这么一吼,柳二牛脑子一清,拔腿就朝大门口跑去.......

  柳二牛一走,柳夏至就靠在椅子上继续想事,中午的时候她抽空数了数昨天匣子里的东西,这一点算她才发现柳二牛的身家还挺丰,十两一锭的银子有十个,其他都是些碎角银,应该是柳二牛收到的打赏,加起来也有十两左右,两张地契,一张是这座院子的,一张是十亩的良田!

  赵氏肯定是不会下田的,这些田,柳二牛肯定已经佃出去了,十亩良田收租,还有弹棉花的手艺在身,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小地主一枚,不愁吃不愁穿的还听话,前面又是个女儿,早晚都要出嫁,怪不得赵氏的父母会看上他!

  .......

  村长来得很快,原本他是不想走这一趟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相信柳三妞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主意,可他听媳妇和大孙子说,今天村东头那家带头来送喜馒头的东伯跟柳三妞聊得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临走时还送了柳三妞一篮子喜馒头时,村长还是决定来一趟!

  跟着柳二牛一进院子,村长就看到堂屋的桌子上摆了一篮子喜馒头,柳三妞连头发都没梳,穿了件水红色的粗布衣裳坐在椅子上发呆,桌子旁边还立着一根自制的拐杖!

  见女儿发呆,柳二牛黑着脸大声道:“真是的!三妞!没看到三爷爷来啦!还不快起来倒茶!三叔,您请上坐!”柳二牛后悔了,他刚才也是晕了头了,怎么会听了女儿的胡话,她能有什么鬼的主意!?

  被吼了,柳夏至也不在意,笑眯眯的对着村长甜甜的道:“三爷爷您来啦,快坐!”

  村长落座之后挥挥烟杆制止了想发火的柳二牛,轻轻的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道:“三妞啊,那赵家势大,又是国姓!百家姓里排第一,族人很多都在周边镇当官,连县上都有人,我们惹不起的,算了吧!”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村长脸上嘴里满是苦涩,狠狠的吸了两口旱烟,一晚上的努力只换来人家的几句空话,村长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能有什么办法?!

  听完村长的话,柳夏至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沉吟了一下才道:“三爷爷,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分两面的,在三妞看来,赵家这国姓,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朝廷的税收都是统一的,私底下减免税收可是重罪,查出来最少都是抄家流放,除非这税收是镇长和地保他们和赵家私底下添加的,这就属于结党营私了,我们作为老百姓知情了就该上报,国姓,这天下本就姓赵,他们要是无心也罢了,要是有心么,笼络了这么多人,随便造个身份就可以称王,谋反可是大罪,灭九族的!不过,按照九族的算法,我们村也在九族之内!”

  “砰!”

  村长手里的烟杆落地,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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