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七章
我自认为段傅均给秦练文这两项选择是有些刻薄的。这两个选择乍一听还觉得是不错的，可细究起来，第一个选择是对秦练文是残忍了些，而第二个，就是要将真正的叶欢从他的生命中抹杀掉了，又对叶欢不公了些。
或许是我的疑惑都显露在了脸上，段傅均似笑非笑地看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嘲弄的意味，便又听见他说：“你只知叶欢和秦练文不得善终，是值得怜悯。你看得太片面，却不曾细想，从头到尾，两人都是有过错的。一个自以为是，给了对方承诺，却事事暗自操作，还说些好听的话，是怕她担心多想。而另一个，没有给对方足够的信任，若是她多相信他一些，便不会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段傅均的话让我迟愣片刻，倏然觉得段傅均竟是个这般寡情之人。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在我看来，两人的遭遇是身不由己也是情有可原的，所谓旁观者清，我看段傅均的“清”是轻松的“轻”。所以我想了想，终是没有与他争辩。
我在一旁听秦练文最后选择了段傅均给的第二个选择，心里不免有些惋惜，直到段傅均叫我的名字，我才站起身来走到了秦练文的身后。
在取走他记忆的之前，我小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他微微侧头，我只能看到他侧脸的一小部分轮廓，瞧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听得他平静地说道：“想好了。这辈子是我亏欠她的，那就用我的余生去弥补吧？”
我说不清这是他的解脱还是真的弥补，既是他想清楚了，我便也多说无益，于是伸出手抚在他的头顶。
掌中有青色温柔的亮色出现，瞬既侵入了他的记忆。
叶欢，你看，他穿着那日你精心挑选的桃色长裙，你虽是没有在三沁池等到他，但他今日来惜卿阁，愿意用此后余生来弥补了。
两人的画面在我掌控中一点一点的消散，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只觉人间情爱多让人身不由己。既会让人感到甜蜜，又叫人痛苦万分。当然，世间也不缺终成眷属白头到老的好恋情，但是太少了，所以才叫人弥足珍贵。想来天帝初始不让仙人们触及情爱，道这是一种三界无法抗衡的病，又将这情爱列为渡劫中的“情劫”，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段傅均命门徒将人送走。待到他醒来时，他便是叶欢，也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惜卿阁。
叶欢和秦练文的故事到了这里才算是真正走到了结尾。我将自己记录的册子递到了段傅均的面前，看他认真地在上面印了章，再将秦练文带过来的带了血指印的帖子夹在里面，放到了书架上。
做完这些事后，段傅均回头看我，道：“事情解决了，我与友人有约吃酒去。无事莫来寻我，有事更别来寻我。”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倒是过得逍遥自在呢。
而段傅均似没有看到我埋怨的眼神，转身就给了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看着门徒来收拾好了案桌后，便走到了院中长椅上躺下，天色渐沉，从秦练文来这惜卿阁到离开，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里，已是他与叶欢走过的三年。凡人有多少个三年呢？
微风轻拂我的脸，在这舒适的春风里嗅着淡淡的青草花木的清香，我的意识渐渐朦胧……
也不知我何时睡着的，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响了惜卿阁的大门，“咚咚咚”好几声，响得我心生烦躁，便睁开了眼。
见周围没有门徒在，我便起了身自行去开门。
朱红漆木大门被我拉开了一个缝，一个黑不溜秋的脑袋就这样直接伸了进来，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时发现黑的是那人的头发，头发下是一张稚气未脱，五官极其精致的男子脸。他的眼睛圆圆的，眉睫浓密，看到我的时候笑弯了眼睛，似月牙般，脸上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模样讨喜极了。
然后，我就听见他那清澈声音甜甜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脑袋里好似有烟花轰然炸响，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自己推开了大门，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那男子和段傅均一般高，我抬头看他问一句：“你是谁？”
男子脸上的笑意僵住，眉头轻轻皱起：“想着好不容易将我放出来了，又好不容易找着你，竟不料你将我都忘了。”
我一时语塞，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人，这男子生的好看，即便是身着墨色锦衣，也掩不住他眼角眉梢的暖意。可这般好看的男子，我若是见过便一定是有印象的，可我认真思索半晌，依旧想不起我何时见过这人。
我是不知我何时皱起的眉，倒是这男子连忙伸手想要来抚平我的眉，吓得我不由得后退一步，但他的指尖还是轻轻划过了我的眉头，那样的极细微的碰触，熟悉得顿时让我一惊。我好似听到了有翻江倒海的巨响，看着男子的脸，猝不及防地差点落下泪来。
我不知我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只见男子脸上又绽出笑来，说道：“记不着我就记不着我，没有关系的，你别皱眉啊，你皱眉的样子也不好看。”
我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便又问一句：“你是谁？”
男子站在已完全黑下来的天色里，有微弱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显得那样温柔而白皙。他说：“我叫十方，姐姐，我叫十方。”
“你为什么叫我姐姐？”我继续发问。
他一愣，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好似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半晌后又笑着回答我：“姐姐便是姐姐，生下来便是姐姐，这是注定的，怎还有为什么？”说着，他顿了顿：“你可知为什么你对叶之书死前为叶欢做的一切而动容？”
我又是一惊：“你怎知道叶之书和叶欢？”
话音刚落，外面有细微踱步的声音，虽然声音极小，但还是被我的双耳悉数捕捉，而面前之人似乎也听到了，忙笑着退后一步，说：“你应该说你不知，然后问我为什么，接着我再回答：因为你也为了我做过这般置生死不顾的事情。”
在他离开前，我又听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姐姐，我是十方啊。祸神十方。”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便消散在了夜色里，段傅均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