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栓子

终于过了这段老河滩,又经过一条竹林子间的羊肠小道,才看到了一角屋檐。

  这时,太阳都升到最当中了。

  刚出了竹林子,就见进村的路口边坐着一个老汉,看到谭贵父女,撑着拐杖费力地站起来,“我估摸着你今个得来,果然没猜错。”

  然后“呦呵”一声,“这不是阿渚吗?还记得陈阿翁不?”

  阿渚自然是记得的。

  陈老汉为人爽朗,身材魁梧,嗓门也大,阿渚第一次见他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所以印象特别深。

  但才大半年不见,陈老汉像是一下老了很多。背驼了,头发也全白了,人也干瘦干瘦的。就连声音都小了不少,一看就是有了病症。

  这给阿渚不小冲击,但她还是立马甜甜的叫道,“陈阿翁!”

  陈老汉笑得合不拢嘴,手抓住了货架,生怕他们跑了似的,“老婆子饭做得差不多了,走,跟我回家吃饭。”

  谭贵看这架势便知道拒绝不了,只得跟着他往家那边走去。

  快到门口时,隔壁家正好有人出来,看见他们,就对陈老汉道,“二伯,次次你都到路口守着谭三郎,也该让他去别家吃顿饭,不然还以为咱上水请不起一顿饭咧。”

  陈老汉摆手,“你小子边去,想买东西等会再来,先让他爷俩吃了饭。”

  随即冲院里喊,“老婆子,饭得了没?再去煮一碗鸡蛋羹,小娇娇今天也来了。”

  陈阿婆拿着锅铲出来,蹲下来就搂住了阿渚,“可人心疼的小娇娇,你可又来了!”

  阿渚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阿婆,我想你了,也想你熬的米糊糊了。”

  “可巧了,今天阿婆熬的就是米糊糊。”陈阿婆高兴极了,“你先去找栓子玩,我去煮碗鸡蛋羹来。”

  谭贵拦她,“鸡蛋留着给二伯补身体,小孩子家家的哪用吃这个。”

  陈老汉笑道,“好东西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吃了只长年纪,给小孩子吃才长身体。你放心,家里鸡蛋尽够吃的,小栓子每天也都有鸡蛋吃。”

  说着看向在堂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栓子,“小娃子,你谭叔和姐姐来了,还躲在那干嘛?”

  栓子却冲阿渚做了个鬼脸,一股劲从屋里冲出来,溜出大门去了。

  “这小兔崽子!”陈老汉气得敲了敲拐杖,“男娃子就是没有女娃子乖巧。”

  阿渚记得这个比她还小三岁的栓子。隐约听谭贵说过,栓子不是陈老汉的亲孙子,而是从山沟里捡来的。

  陈老汉没有儿子,三十岁上才得了一个闺女,十多年前嫁到了阿瓦,如今更是搬进了镇上,除了隔段时间托谭贵送些钱,很少回来。老两口日子孤寂,捡来了栓子便当亲孙子养了。

  而他的女儿,阿渚也认识,正是何捡的娘。

  她心里暗暗腹诽,以何捡娘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这样好性情的爹娘来,真是一点也不像。

  谭贵从货架箱子里拿出一长串包好的药来,“这是陈娘子给您带的药。她的意思是让您出山一趟,让大夫好好看看,开个更好的方子来。”

  “我这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了,就这么熬着吧。”陈老汉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坐下,“她若真有心,抽点时间带几个孩子来看我一眼就罢了。”

  说着,他看着在大门口鬼头鬼脑的栓子,“我旁的牵挂没有,只这一个孩子。我们老两口日子不多了,一旦去了,可就苦了这孩子喽。兰丫头的性子我知道,孩子跟着她我不放心。留在村里,他又是个捡的,也没人托付。难啊,一想起来我就睡不着觉。”

  谭贵劝他,“二伯现在身体不好,老想这个怎么能行?你们两口好好的,孩子才更好。”

  陈老汉点头,“是这个理,所以这药再难喝,我都能梗着脖子喝下去。不给栓子找条路,不敢死啊。”

  “事情没那么遭,我们村上不少铺子都收学徒,包吃管住的。陈娘子家里也有炒茶棚子和茶铺,怎么着都能有口饭吃。男孩子嘛,也就这几年得靠人,等长大了,自己就能闯路了。”

  谭贵的话多少给了陈老汉安慰,心里仍是放不下,“人家收学徒,怎么也要十岁左右的,栓子还是太小了。”

  阿渚本来不太喜欢总冲她做鬼脸的栓子,听了大人的话不觉有些同情起他来。

  说起来,栓子也只比自己弟弟大一岁,弟弟还经常在娘怀里撒娇呢,他却连爹娘都没有。

  她突然对陈老汉道,“阿翁不要担心,他以后去了阿瓦可以跟着招哥哥。”

  何捡常年在阿瓦住着,多半时间在守茶叶棚子,不跟陈娘子住在一起。若是栓子跟着他,以何捡的性子,栓子肯定受不着苦。

  陈老汉想起何捡便笑起来,“那孩子是个好的,难为他还惦记我们老两口,每年都跟着你爹来看我们一趟。只是他年纪也还小,才十三岁个人,兰丫头竟然让他去守棚子,真是狠心啊。再让他带个孩子,也太难为他了。”

  提起这个事,阿渚也为何捡鸣不平。

  一样都是孩子,陈娘子带着一对龙凤胎住在镇上的宅子里,听说还买了丫头婆子。偏她不带何捡,让他一个人留在阿瓦不说,还让他做活。

  真是心偏的没边了。

  说话间,陈阿婆喊他们吃饭。

  谭贵扶着陈老汉走在前面,阿渚乖巧的跟在后面,突然有什么东西击在她背上,不疼却吓了她一跳。

  回头一看,便看到刚收回手的栓子。

  栓子见她看过来,忙把头又给缩了回去。

  阿渚捋了捋袖子大步朝他走过去,栓子一看以为要来打他立马就跑,却被阿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袖子。

  见他挣扎,阿渚便低声威胁,“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跟你阿翁阿婆说你用弹弓打我。”

  果然,栓子一听就怂了。

  阿渚没有没收他的弹弓,而是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鼻涕,随后把手绢塞到他手里,“以后有鼻涕了,就用手绢擦干净了,不能再抹在袖子上。不干净的话,大家就不跟你玩。”

  栓子显然没想到阿渚不打他,还给他擦鼻涕,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了眨,一下抓住了她的衣角,“你跟我玩。”

  阿渚看着他的小黑手,皱了皱眉头,却没挣开,只道,“你听话,就跟你玩。”

  栓子忙点头,“听话。”

  刚说完,就把鼻子往袖子上一抹,将新流出的鼻涕尽数擦在了黑黝黝的袖口上。

  阿渚,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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