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游僧

“慢点!”谭贵看着跑在前面的阿渚,伸手要来牵她,“村里有狗,别走在前头。”

  阿渚倒不怕,“家养的狗只叫唤,不咬人的。它们都识得爹爹的。”

  不过她还是乖乖的停了下来,将小手放在谭贵手里。

  谭贵的手宽厚温暖,带着点汗意,让阿渚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她摩挲着上面的厚茧子,不由心疼。

  她抬头看向谭贵,认真道,“爹爹,等我长大赚钱了,就给你买条船!”

  谭贵笑得合不拢嘴,“好,爹爹等着。”

  到了村头,大黄狗果然叫了起来。它只冲着面生的阿渚叫,听得谭贵低喝一声,便摇着尾巴站在门边了。

  紧接着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是魏富平家的媳妇王娘子。她先是“呦”了一声,“小丫头可是好久没来了,快过来让伯娘瞧瞧!”

  她说着伸手来抱阿渚,阿渚向后躲了躲,团起手给她行了个礼,“伯娘好!”又道,“我长大了,沉着呢。”

  王娘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是可人心疼!又长得这样好看,比年画上的小人还好看呢。”她看向谭贵,“正好饭快好了,你富平哥听到大黄叫就知道你来了,特特让我来喊你!”

  见谭贵要拒绝,她直接牵住了阿渚的手,“平日你不来也就罢了,今天可巧了。”她说着压低了些声音,“你富平哥天不亮就去山上看兽夹子,谁知竟碰上了一位游僧!”

  她声音激动起来,“那游僧可不简单,看了你富平哥一回,就跟他说南方有收获。往南边找,可不找到一棵有些年头的老参!这样的高人可是请也请不到,阿渚既然跟你来了,何不让他给丫头看看?万一有个小灾小难的,也好避避。”

  谭贵不由心动了,笑道,“那就麻烦嫂子了。”

  “乡里乡亲的,哪就这样客气了。”王娘子将两人迎进院子。

  大人们寒暄着说话,阿渚好奇地四处看。这家她是来过的,记得院子里有棵石榴树,一树的石榴坠的树枝都快弯到地面了,现在树不见了,多了三间青瓦房。

  阿渚心里正可惜,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头便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她身后,背着手瞧她。

  小姑娘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瘦俏俏的,眼睛细长。穿着一身青翠衣裳,虽是粗布料,却做得很是精致,针脚几乎看不见。

  上下打量了她几番后,小姑娘抬了抬下巴,“我叫魏冉,你叫什么?”

  阿渚报了自己的名字。

  魏冉却早已转了注意力,只顾拉起阿渚的袄袖子摩挲布料。半晌,撇了撇嘴,“家里卖布料就是好,你爹不过一个卖货郎,你也能穿这么好的料子!”

  阿渚有些不高兴,把袖子抽回来,不搭理她。

  魏冉却闪了闪眼睛,“我待会也让娘给我定这样的料子,我要做一件裙子。”

  看完了身上的布料,她又来摸阿渚头上的两个小发包。裹着小发包的红布与平常见的不同,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圆的,四周还剪着波浪一样的花边,用绳子一扎,就像小花苞一样,既别致又漂亮。

  魏冉不由叹道,“呀,这红布可真好看,我也要买!”

  阿渚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她再摸自己的头发,嘴巴撅着,强调道,“这个买不到的,我姐姐专给我做的!只有我有!”

  魏冉有些失望,眼睛不舍得离开小发包,央求道,“让你姐姐也帮我做个吧,我可喜欢了!”

  见阿渚摇头,她又道,“我让我娘给你钱,不白要的。”

  阿渚还是摇头,她望向堂屋想去找谭贵,正巧王娘子在门口冲她招手,她连忙就跑了过去。

  王娘子拉住她的手,声音很是郑重,“这位是缘起大师,快,给大师行礼。”

  阿渚看向正堂里端坐着的老和尚,立即被他长长的白色眉毛吸引了。他眉梢几乎到了耳朵边,带出十足的亲切感来。

  谭贵见她傻站在那,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阿渚!”

  阿渚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缘起见她这般,不由微笑,“小女娃儿,过来。”

  阿渚依言走到他身旁,终究还是压不住好奇心,问道,“大师,你的眉毛怎么这样长?像寿星一样。”

  缘起捋着胡须笑起来,“心闲,眉毛自然就长了。”

  “心闲?”

  “嗯,你知道什么是心闲吗?”

  阿渚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娘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您没有头发,所以只能长眉毛和胡子了是吗?”

  谭贵听她这么说,忙要来阻止,缘起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对,对极了。”

  阿渚也不由笑起来,还显摆地冲谭贵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

  缘起伸出手,“把手给我。”

  阿渚的手白白嫩嫩的,还带着点婴儿肥,极是可爱。往缘起手里那么一放,就像是老树根上开出来一朵小白花。

  缘起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捋胡须,间或皱下眉似在思索。

  阿渚也学着看自己的手,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门道,忽想起一事来,“哥哥说我掌纹多,以后是个操心的命。”

  缘起笑着摇头,“纹路虽多,主要的脉络却清晰,是个有造化的。只是……”

  他这话一顿,谭贵就有些急了,小心地问道,“大师,只是怎样?”

  缘起手指划在阿渚掌心上方的一条斜线上,中间略有停顿,却转而道,“手相毕竟只是手相,孩子还小,有些现在看着曲折的,将来未必不是好事。不必多忧。”

  说完,他抚眉吟道,“青山两路口,何处是归处;还我一杯茶,香飘十字楼。”

  吟完,他又问阿渚,“小女娃儿,你说掌纹在哪里?”

  阿渚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掌纹不就在自己手心里吗?

  于是她直接回道,“在我手上啊。”

  “嗯,”缘起赞许的应了声,随即将自己面前的茶碗放在她手上,让她握紧了,缓缓道,“掌纹好也好,坏也好,都握在自己手上,明白了吗?”

  阿渚皱了皱眉头,老实回答道,“不太明白。”

  缘起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不明白不打紧,但要记住,知道了吗?”

  阿渚利落的点头,“我会记住的。”

  缘起捋着胡须站起身来,冲众人告别,“多谢施主的招待,老僧这便去了。”

  王娘子忙挽留,“大师,饭已经做好了,全是素食,您吃了饭再去不迟。”

  缘起却摇头,“清茶木椅足矣,施主留步,勿送。”

  说完,他大步离去,宽大的衣袖如被风鼓起。

  忽听他高声吟道,“居于屋檐,只可见微风;立于原野,则万物皆入我怀中!”

  声未尽,人已不见了踪影。

  阿渚捧着手里的茶碗,低头啜了口。片刻,也不由学着举起了袖子,可半丝风也没笼到。

  她想,若是能捋一下他的眉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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