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初见神明

暮色低沉,墨色的浓云挤压在楼宇上方,阴灵怨气充斥着幽冥鬼域。

  “喂,听说昨儿大王又把自个儿关在殿里不肯见人。”

  “害,这不已经是常事了嘛,自从一个月前叶仙师死后,大王不就常常这样,一个人独处不愿见人。”

  “这叶仙师不是大王最恨的人吗,活着的时候天天被折磨,怎地这人死了大王反倒又变得如此惆怅。”

  “嘘。”那小鬼突然凑近了说,“其实我跟你讲啊,大王对叶仙师其实很上心,表面上对仙师冷冰冰的,但叶仙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王每次不都答应了。哎呀,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是有求必应。”

  那小鬼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大王的心思咱们这些做小鬼的最好还是别乱猜,好好扫好你的地,当好你的差,小心你的鬼命。”

  另一个鬼闻言紧闭了嘴,埋头继续干事,空旷的楼台上只剩扫帚磨搓地面的沙沙声。

  幽冥鬼域是阴灵怨气的聚集地,因被常年镇压于修界地下,犹如阴曹地府,故又被称为鬼界。鬼界虽然阴森,但不乏华丽的楼宇,而鬼王所居住的鬼府,也可称的上是富丽堂皇。只是鬼界唯一一代鬼王被修界人士灭后便常年无主,也是直到去年,才入驻了新一代鬼王——顾洵。

  鬼府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衣青衫,背着药箱的男子走入,进入内殿,正瞧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瘫卧在软塌上,手里端着酒杯,一副醉深梦死的模样。

  那男子瞥了他一眼,续又喝了一口酒,“容大夫怎么来了,莫不是修界待不下去了,便三天两头的往我这跑。”

  “我来看你死了没有,早点死了我好早点给你收尸,也省的我隔几天就来这鬼地方一趟。”容成放下医药箱,坐到顾洵对面的椅子上。

  “托容大夫的福,还有口气吊着。”

  容成睨了他一眼,“顾洵,你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那样对她,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师尊,你不该……”

  “闭嘴,别提什么她是我师尊,她不配!她杀了我最爱的人,难道她不该死吗?!”顾洵打断容成,摔碎了酒杯,暴怒。

  容成眉头微皱,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死后,我这副样子,确实像是对她有所不舍的样子,不过你错了,我只是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任我折磨的人,生活变得太无聊罢了。”顾洵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把玩起了酒杯,“这人生啊,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说完举杯一饮而下。

  “顾洵,你变得太多。”容成双手捏紧成拳放在腿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那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阳光自大的少年,如今却变得如此。他已经快记不清上一次顾洵向世人展示他的自信与才华是什么时候了。

  “哼,变?”顾洵冷笑一生。“谁不会变,我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没了。事物都在变迁,凭什么我不能改变。”

  容成起身,不再与他多言。“你要的安神药我给你制好了,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你再作死,每天还是这般浑浑噩噩,逼着自己的话,那你离疯也不远了。”说着,将一瓶药拿出置于桌上,背起药箱转身推门欲离去。

  抬腿间终是没忍住,容大夫又回头道,“顾洵,沈茹已经死了,叶南兮也已经死了,你也该放了你自己了。”说完便拉门离去了,独留顾洵一人呆愣。

  殿内的顾洵放下酒杯,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他就这样呆呆的坐在软塌上,不动也不说话,直至窗外的最后一丝余光不见,他才回过神来。

  起身,来到镜子旁,他低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颓废磋磨去了他身上所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精神与傲气,蓬乱的头发,无神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照不到阳光,面色也近乎惨白似鬼。

  顾洵越看越烦躁,索性什么都不想,吃了容成给的药,脱了外袍便躺在了床榻上,合眼,欲用昏睡来麻痹自己。

  是夜,顾洵又梦见了许多人许多事,他梦见了叶南兮的上邪剑刺向了沈茹,顿时血留成河,他也梦见了叶南兮吐着血,求他放过自己,求他原谅自己,最后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合上眼,不再醒来…...

  顾洵痛苦地挣扎,想要摆脱这些梦魇,可是他无论怎样努力,这些噩梦就像针一样,刺入他的体内,融入骨血,越埋越深,明明痛彻心扉,却怎么也拔不出。

  他揪紧被褥,低喃一句:“师尊……”往日,必会有一人轻轻地安抚他,回一句“我在,别怕。”可是一个月前,这个声音消失不见了。

  顾洵悠悠转醒,坐起身来,他头疼得快炸裂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黏腻的手附上额头时才发现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衫。竟又失眠了,说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那个人死后,他就没睡过几日好觉。

  “难道我现在离了她连觉都睡不了吗”顾洵心中冷笑,他突然觉得闷得慌,便披衣出了大殿。殿外乌黑,除了几盏冥灯在寒风中摇曳,幽幽地发出几缕光。这里不比修界,白日阳光热烈,黑夜星辰璀璨。

  想当年,他刚入主幽冥鬼域的时候,嫌这里太黑,不分昼夜,便硬是在鬼域上方凿出个洞来,打通了修界和鬼界,这才漏了些光下来。

  顾洵一人独坐在石阶上,太孤独了,这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他刚把那人掳过来的时候,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至少,他可以以折辱她为乐,至少,可以有人陪着自己……

  晨曦的微光从修界透了下来,顾洵起身,准备到处走走,他心里实在是堵得慌,正如容成所说,他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自己越来越容易暴怒,心智也越来越不清明,很多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刚开始,他认为是自己阴气吸多了,导致脑子不大清爽,现在想想,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可他每次想往里面探索探索,头就疼得炸裂,之后便不再想这什劳子破事,大不了就疯了傻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向后山的方向走去,当他回神时,自己已经来到寒陵前了,这里原本葬着上一代鬼王,后来顾洵碎了那个鬼王的尸骨,安葬了另外两个人。

  两个冰棺,一个躺着他最爱的人,一个躺着他最恨的人。

  顾洵绕过碑石走到一棺前,棺中一女子安详地躺着。

  “阿茹......”他轻声念道,这是他心里住着的姑娘——沈茹。

  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之后便痴痴地站着,由于冰棺可保尸身不腐,沈茹依旧保持着姣好的面容,远看就好像睡着一般,这便常常给顾洵错觉,就好像他只要再等一等,棺内的人就还会醒来,还会温柔地喊他师哥……顾洵每每想到此处,心中就开始酸涩。

  晃神间,视线就不自觉转移至另一处,待神情清明起来,眼里就只剩下怨恨了,那里面躺着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墨色的长发散着,倒是平添了几分温顺与安静。

  顾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叶南兮,随即又突然冷笑一声,对于叶南兮,他从来不愿施舍一丝温柔。“哼,师尊,你死了也是活该!魂魄得不到轮回又如何,你欠沈茹一条命,就该偿她,这是你欠她的!”

  他突然对着叶南兮大骂起来,他捏紧棺边,眼里满是凶狠,额上青筋凸起,似乎想要用灵力震碎冰棺,可又在最后一刻泄了气,感受着寒陵内的丝丝冷气侵入体内,他瘫坐在两个冰棺之间,心中一痛,便哽咽出声,语气尽是委屈。

  “师尊,你凭什么死,你有什么资格死,你就应该陪着我,陪着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师尊……你倒是起来……回我一句话呀……”终于,这位年轻的鬼王,放下了所有的孤傲和倔强,在空旷的寒陵内,双手捂面,失声痛哭。

  此间种种,皆为过往;昨日之事,皆是序章。

  顾洵,修界雁门山主之独子,身份尊贵,从小便有傲人的天资,又生的风流倜傥,本该是父母的骄傲,奈何不学无术,每日只知道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书,诗词古经瞥都不瞥一眼,还气走了所有来教他的私塾先生。

  对此,顾夫人也是头疼,每次花重金请来的先生都是没教几日就走了,走前都是那么一句“令郎着实优秀,恕在下愚钝,怕是教不起啊。”

  外人嗔他是个“怪才”,一首诗背一天背不上,钻研一些小术法倒是一钻一个精。哪成想,一物降一物,事物之所以存在,终归是因为有着克他的人或事的。

  四月天里,“怪才”在自己院里的草地上打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怎样才能用意念就让容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个精光的术法。

  突然,他的狗腿子小六跑来,一边喘一边喊“少主,不好了,夫人又请来了管教你的人。”

  “不就是个酸儒书生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洵依旧翘着二郎腿,不予理睬。

  “不是,少主,这次不一样。夫人是专门从玄枵寺给你请来了位仙师,叫叶什么来着…”

  顾洵一听不淡定了,“什么!玄枵寺,就是那个魔鬼尼姑庵。”

  狗腿子一听也跟着附和,右手还拍了下大腿,一脸痛心疾首,“是啊,少主,听说夫人这次请来的还是里面最牛的一位弟子,师承摇光太师,年纪轻轻就降服过不少妖魔鬼怪,被人们称为‘修界第一仙师’。”

  听及此,顾洵瞪大了双眼,”第一仙师,莫不是那位……”暗道声不妙,便立刻起身跑往了大殿。

  “哎,少主,你跑那么急干什么,等等我呀!”小六一愣神也追了上去。

  玄枵寺,专收女弟子。虽说皆是女子,但武力值个个不弱,特别是摇光太师的这位得意徒弟,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年纪轻轻就得了“第一仙师”的封号,修界的人遇她都会尊称一声“叶仙师”。

  奈何顾洵也只听过名号,未曾见过实人。若是让那样的人来教导自己,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娘,那个尼姑现在到哪了。”顾洵跑到殿内已是气喘吁吁。

  “什么尼姑啊!”顾夫人没好气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就是那个……”

  “哦,你是说叶仙师啊,喏,就在那呢。”一提叶仙师,顾夫人就咧开了嘴。

  顾洵遂寻着他娘的眼神望去。明华台下,有一袭白衣立于桃花树下,衣袂飘然,闻声有人前来,便抬手,拂起遮住面容的桃花枝,微微欠了身,从树下走来。

  “玄枵寺弟子叶南兮,拜见顾夫人。”

  顾洵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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